世间无限丹青手

爷爷今年90岁了，今天下午我用投影仪给他放动画片《飞屋环游记》，他竟然从头到尾没有睡着。看完后，他执意要去康复医院看奶奶，逼我无果，他一通电话把叔叔和两个姑姑叫来，召开紧急家庭会议。大家聚在一起，不得不接受一个残忍的事实，爷爷这是得了老年痴呆症，医学上称：阿尔茨海默症。因为，加上今年奶奶离世已经五年了。

在爷爷最心爱的小女儿的引导下，爷爷似乎慢慢想起来-奶奶真的不在了，他最后一次见到奶奶，隔着重症监护室的玻璃，奶奶身上插满了各种管子，他无助的像个孩子，泪洒衣襟。此前，奶奶已在康复医院呆了两年多，生存质量很低，除了爷爷，不太认人，平日里，主要靠护工照顾，孩子们也只是周末探望，但爷爷，坚持每周去3次，每周一周三，早上12路公车坐10站到医院，一起吃中饭，下午3点，原路返还，周末就乐呵呵和孩子们一道去。奶奶火化的那天，爷爷黑色礼服礼貌，用老绅士最后的庄重送别了奶奶，那段时间他天天扎在书房里，还不允许别人进入，没有人能探究他的世界。

爷爷一直颇通书画，尤其在手绘画方面有丰子恺画作的鲜活生动。他给我讲过，启功老先生的轶事，说老先生年轻的时候画作已是大家风范，求画的人络绎不绝，但是很多人拿画走时却不要他的落款，后来问明原因，有人直言他的字太丑，智如先生，潜心研究比较终成一代书画大师。所以他常对我说，书画之道，纵有师授，全赖自己用心研求、体会

趁着爷爷去医院检查身体，我溜进了他的画室，一进去，我着实被惊吓到了，桌子上的笔，纸，砚台仿佛自带导航，整齐有序，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他在房间里拉了几根绳子，把所有的画，用夹子夹在绳子上，仔细分辨，从左到右还有编号，共30张。看完所有的画，后知后觉的我终于明白，爷爷这是画的他和奶奶相濡以沫的一生，从初相识到小轩窗，正梳妆，从情义绵绵到相隔两地，万水千山，颠沛流离的岁月，不离不弃的深情，以及，特别深刻的一幅提到爷爷自己，成年后，他一共哭过三次，第一次是45年日本投降，第二次是49年江山易帜，第三次，不为民族也不为家国，为奶奶，她值得拥有一个完整的全名全姓-卢雅芳。最后一张（第30张）只有寥寥几字，“世间无限丹青手，一片伤心画不成。”看着这30张画作浓缩成的一生，外面正在下着小雨，淅淅沥沥，透过窗棂，雨打芭蕉，我有一种浮生若梦的错觉。

之前常有人向爷爷请教养生秘诀，他便想了想说，我一不吃补品，二不会太极，哪有什么密诀，他定定神又说，要说感悟吧，大概就是“静”和“净”两个字。静则不扰，净则不惧。一个人，一杯茶，一支笔，听听广播，看看电视。有时想起过往的岁月，就写两笔，画几张。安安静静，干干净净地把日子过完。

想来一个人活得如此通透，大抵和经历是有一定的关系，前半生的主题是颠沛流离，后半生则关乎思念，时代的尘埃，落在个人身上，就是一座大山，爷爷把对奶奶的爱和思念，化作一幅幅画卷，他们的爱溢于言表，只是那个年代的人是不习惯说爱不爱的，喜欢了就是一辈子。我力透纸背、笔拙词穷，刻画不出一个深情的爷爷，多情的奶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