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狐

我是一个道士。十七岁那年，师父命我下山捉一只狐妖。

书中记载，狐满三百岁，化为人形，丰姿端丽，魅惑世人。

师父也说，你此去世间，需谨记除妖卫道，不可为外物乱了心智。

我跪在离烟阁的大殿里，望着座上华服端坐的威严师长，不由得一个激灵。

一语成谶，我竟真的乱了心智。

那只狐妖生得极俊美。他幻成人形后，不紧不慢地整理了一下雪白衣衫上并不存在的褶皱，一横水汪汪的桃花眼，“姐姐追得我好苦。”

声音清朗温润，透着三分玩笑三分委屈，真是我见犹怜，只觉一颗心顷刻软成阳春三月的一湾池水，我呆呆道：“要不你走吧，我回去跟师父说，我本事不高，抓不到你。”

他挑眉笑道：“哦？姐姐放我走，不怕师父责罚？”

我想了一会子，方老老实实回答：“师父常说，修道之人，要心怀善念，你虽能化成人形，但被我追了几日也无脱身之计，想来法力也不甚高超，既然不足以为祸人间，收了你也无益”

他哈哈大笑，眸中光华流转“多谢姐姐慈悲，只是我也不忍心看姐姐受罚，不如你我一起逃吧。”

我看着他眼角眉梢犹存的笑意，看着那双仿佛倒影了漫天星光的清澈眼睛，像是受了蛊惑一般“好啊”

我不忍心看姐姐受罚

后来，我曾问及他，当日是否对我使了狐妖的媚术。

他双手一摊，一脸无辜受罪“即便是使了媚术，也是娘子好色，把持不住啊”
我沉思，嗯，好像的确如此。

突然警觉起来“你对别的姑娘也是这样，用美色诱惑人家私奔？”

他失笑，凑至我耳畔低语“娘子拐一个足矣”

我与他在一个叫杏花村的小山村里避世而居，村民淳朴，都以为我们不过是寻常的小夫妻。

只是他一身皮囊祸国殃民，时常招惹得些小姑娘春心大动。每每这时，我便双手叉腰，作悍妇状“你不许喜欢别人，不然我就告诉她们你是狐妖变的”

他笑“娘子可千万别，除了娘子，我万万不敢喜欢别人。”明净双眼定定看着我“也不会喜欢别人”

我心满意足，于是恢复贤惠妻子的样子，去厨房为他做一碗冰糖莲子汤。

师父是三个月后找到我们的，他衣衫褴褛，还带了血迹，看着茅屋前作妇人装扮的我，眼底是深不见底的寒冰。

狐妖将我护在身后“求道长慈悲。”

师父重重一哼，看着我“你果真要跟这妖孽在一起，你我师徒就算缘尽了。”

我走到师父跟前，向他磕了三个头“弟子不肖，谢师父多年教养之恩。”

师父仿佛早料到如此，也不答言，自怀中掏出一枚晶莹碧绿的玉璧来，掷给我，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忍住夺眶的泪水，紧紧抱住他，心里巨大的不安如雪山将倾。

狐妖扶起我，将我拥入怀中，“不要难过，还有我。”

第二天早上，狐妖不见了。我望着枕边消失的玉璧，怔了一个时辰，便收拾好东西，出了杏花村。

上离烟阁的山路风雪载途，我在漫天风雪中艰难跋涉。

那玉璧是离烟阁的圣物，得了它便可增千年的修为，师父给我，无非是想向我证明，狐妖从一开始接近我，便是为了它而已。

他昨夜偷走玉璧，便中了师父设下的陷阱，那玉璧上，已被施了法术，师父他，从来都不是悲悯众生的人。

我要去求师父，饶我夫君一命。

风雪猛烈，我几步一歇，双腿仍渐渐沉重，只得咬紧牙，一脚一脚踩进及膝的积雪里。

终于到得大殿，师父依旧如往日一般华服端坐在高台之上。

我脚一软，朝他跪倒，“求师父饶他一命，弟子知错，愿此生长留离烟阁，为师父扫地烹茶，永不下山。”

他离座下来搀起我，长叹一声“我从前教你，色即是空，只是你未曾经历过，又如何懂得，此番你知道了，该绝情弃欲，从此清心修炼，早日得道。”

“那狐妖心术不正，千年道行已被我尽皆废去，我会派人将他好生放归山林，你从此，不可以他为念”

“山下三月，于你不过成大梦一场，梦醒之后，全都忘了罢”

我忍着眼泪一一点头，犹豫半晌，还是忍不住问道“师父，他可曾，有什么对我说的”

师父看着我，摇摇头“妖本性凉薄，更何况他对你，只有利用。”

我竭力望进师父双眼，那里面平和安静如古井，一丝波澜也无。

我的眼泪，终究是流下来了。

师父搂住我，像哄着小时候被人欺负了的我一样，我在他怀里嚎啕大哭“可我是真心喜欢他啊，就算他是妖，就算为他背叛师门也没关系，为什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为什么会这样？

师父没有回答，也许他也不知道。

---

尾声

我是一个道士，十七岁那年，我做了一个梦，梦见师父让我下山捉一只狐妖。我没抓住狐妖，反倒和他一起逃了，还做了他的娘子。

师父说那狐妖并非真心爱我，只是觊觎我们离烟阁的圣物。我不信。

师父夜闯狐妖布下的结界，遭狐妖阻拦，狐妖说：“我和娘子是真心相爱，求道长慈悲”师父不予理睬。两人大战了三日，师父最终找到我，把圣物给了我。

狐妖夜半偷走圣物，想用法术焚毁，从此与我安心度日，不料中了师父的陷阱。狐妖被擒，临死前求师父转告我一句话，“娘子，我娶你为妻，是真心爱你”师父答应后，将他元神打碎，得了他千年道行，狐妖灰飞烟灭，永世不得轮回。

梦中我恍恍惚惚来到了杏花村，熟悉的茅屋下，铜铃在风中轻响，窗前坐着面如冠玉的少年，他衣衫胜雪，眉目如画。

有人问他“放着离烟阁的宝物不要，为一个普通女子丢了姓名，值得吗？”

他淡淡一笑，目光越过窗外远山，“我活了那么久，只见过她一样宝物。”

我做了一个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