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到中年,虽然不曾辉煌腾达,但也蹦蹦跶跶,见惯了一些风浪。本以为可以活得无欲无求,自在潇洒,在大的诱惑面前尽量克制,对小的诱惑可以不屑一顾。
理论上是这样的,理想上也是这样的,但,这只不过是因为尚在局外罢。人一旦进入某个场景,陷入某个情形中,往往身不由己。
也许是因为对过去的一点念想,也许是因为对未来的一点期望,也许仅仅是一点瞬间即逝的感动,也许是那个本真的自己从未走远。
今天下午,我又做了一回小偷。
我经过一个小区时,看到了一大片枇杷树,我挪不动脚步。当然,吸引我的不是那粗壮衰老的树干,我无心去抱它,也不是那清绿肥厚浓密的叶子,我也不是一阵风,而是那成串成串的麦黄色正在成熟的枇杷。
一个少年从我僵硬的躯壳里挣脱出来,按也按不住,又如从前一样,看到了桃子,李子,杏子,就流起了口水。只是如今,我不缺吃不缺喝,稀罕什么水果,随时可以到超市去,挑那些最好的买。但是那又如何,根本无法减去半分我胸腔中的欲望之火。
我现在吃得饱饱的,我有力量。我相信,我依旧可以如当年像猴子一般敏捷,去寻找那一份早已丢失的单纯的快乐。
这片枇杷林是小区公共的资源,现在的人都分得很清,只要不牵涉到自己切身的利益,一般都睁只眼闭只眼。不管怎样,还是小点心好,趁人和狗都没注意的时候,我钻进了枇杷林。
一置身于这个场景,我的生猛就开始显现。我搓了把手,笼起了袖子,保持吸气的状态让肚子瘪下去,免得抵着树干阻碍我的攀爬。用手抠,用脚蹬,三两下我就跃上了枝桠。摘吧,摘吧,踮起脚尖,扯着枝条,往裤兜里塞,往袖子里笼,实在放不了,先丢在树下。
什么都不用想,我的快乐一下子简单起来,我的满足一下子明显而真切,毫不掩饰地挂在脸上。
那些鸟很生气,我不仅占了它们的地盘,还窃取了它们的果实,一直在边上叽叽喳喳的抗议,而且它们的抗议还理直气壮。它们认为,那些长在树上的果实算是天上的,都属于它们的。其实,它们真的是太嫩了。想当初,我在田间地头,从这棵树跳到那棵树,塞进这只桃子,吐出那颗李子,不要说它们毛都没长,卵都没生出来呢。
我才懒得管呢,对它们的嚣叫充耳不闻。好不容易从平淡中找到一个出口,告别一下长久以来的庸俗和忙碌,复杂和浮躁,我要放肆一回,让日后的生命可以有点回忆,就如同现在一样,痛苦绝望的时候,我可以怀念一下从前。
鸟的心里极度不平衡,上窜下跳,虽然它们长着翅膀,可以睥睨蝙蝠一般的我,但不管怎样,它终究奈何不了。
人有时跟鸟一样聪明,对于枇杷,我们都喜欢挑红的,软的,甜的吃。但是,人还是比不过鸟。鸟可以直接落在树上,张开嘴巴就吃。而我,必须要踮起脚尖,或者拿来棍棒,冒着许多危险,才可以将枇杷弄到手里。对,还仅仅是弄到手里。我总不可以直接将嘴巴伸到树上,大口大口的咬吧。
鸟虽然可以自由的来,自由的去,但它们一直很焦虑。猛然啄两口,又急惶惶地抬起头,偶尔一下子跳起,似乎怕我连它们一块儿也吃了。
我跟鸟一样贪心,摘了这一只,眼又盯着那一只。开始尽量挑那些看起来最好的,然后又从那些看起来不怎么好的中间挑出看起来比较好的,最后啥都不挑,只要是枇杷,摸起来是圆的,全都摘下。
这种感觉跟我小时候一模一样,啥东西都看不到,啥东西都感受不到。不管天上是太阳还是乌云,不管明天和意外哪一个先来,我的眼里只有枇杷,只有一种占有的满满的快感。
鸟儿知道急也没什么用,干脆全都不做声了。
倘若不是一只狗在树下打个喷嚏,我还不知道收手。最后将地上的也捡起来,有很大一包,每一个都看起来很饱满,很甜的样子。我将肚皮又收了收,准备像从前一样,在草坪上进行一顿心无旁骛的大餐。
终归,我还是高估了自己。那些在树上想象起来很甜的枇杷,其实都有一点酸,也许是我的口味变了,很多感觉起来非常酸。
原来那么青的杏子,硬邦邦的,我能够一口一个,嘎蹦嘎蹦的吃完。从来都不会觉得它难吃,只感觉能够坐下来,看着它们,就十分美好。
而今,我吃了一个,感觉到一丝酸,看着下一个,那股酸味就直冲脑际。马路上的车子闹哄哄的。来来往往的人像流水一般,似乎都在看着我。我的脸烧起来了,我的偷分明是一种罪过,我的闲也分明是一种罪过,我这种自以为是的简单快乐,更是一种天大的罪过。
生而为人,我应该沉重。我好像真的不如一只鸟,它们虽然长着翅膀,活得却并不轻松。我应该像鸟一样焦虑,只要看到有一点失去,就惊慌慌的叫着。
从前已经变得非常奢侈,我已经回不去,也没有时间浪费着去回忆。我不是一个少年,我没有理由简单。
想着想着,我的嘴里全是酸味,整个身子也酸的软软的。
吃不下了。我将枇杷丢在草坪里,一群鸟马上嘎嘎的飞过来。
它们收拢了翅膀,在我面前悠闲的踱着。偶尔低一下头,朝一个枇杷轻轻地啄一口,可有可无地吃着。
它们有时会抖抖身子,伸伸腿,朝天空轻快的叫一声,好像与过去打个招呼。
它们都成了好鸟,但没有一只看过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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