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

回家

每天下午三点多，我们小学就放学了。母亲匆匆忙忙把我接到城里来的时候学校都已经开学了。我又是个外地孩子，为了上学，母亲几乎把南京市跑了个遍。后来终于在离我家不远的地方找到了听说来的小学外来子弟小学。是专门给我这样外地到南京来的孩子们建的学校。

第一天去上学，母亲和我交待了好多注意点，说了好几遍放了学就来找我别乱跑。我看着眼前这个女人安慰似的口吻对我说话，眼睛里也有着日后相处时的担忧。和我自己第一次在家里看到“镜子”这种东西时，上前观摩自己的模样又难以相信的表情很像。

一年级的教书女老师第一天报道时坐在教室最后一排和另外一个女老师聊的眉飞色舞。任由我们这群来自五湖四海的小孩坐的坐跑的跑。终于到了她该上课的点了才站身来哼着小曲儿悠哉悠哉的晃到讲台前。特别年轻的她说话时也孩子气十足。讲了些小学生日常规范之后，让我们一个一个拿着语文书读，真的开始读书才发现大家区别很大，好多人说话就和电视机里的外星语言一样，根本听不懂。轮到我站起来时，稍稍紧张了一下，定了定神对着书读了起来:“俺门假油一所打房机。。。。。。”居然有好些人听懂了，看着我一脸情切的笑。漂亮老师还是没说什么，点点头就到了下一个“房子里有着白色的墙壁，粉色的橱窗。。。。。。”声音真好听，抬头看过去，粉嫩粉嫩的脸颊上一双乌黑灵动的大眼睛。好像电视机里的小女孩，标准的声音好听又难以忘记。一个班轮完以后，老师只是眯了眯眼，长睫毛交织颤动了几下，对准了会说普通话的女生:“你以后就是我们班班长了。”

放了学，大家都没有很熟，各自挥挥手就告别离开了。教室的门也在放学后十分钟就要锁上。我只好背上发了好多新书的旧书包，走到学校楼下的大圆盘那里坐着。我们学校在开办以前是一个旧的私立医院，现在看过去，也就是一栋灰色的水泥大楼，下面一个大圆盘形状的地方供人坐着，圆盘一周还有一个台阶饶了一圈点缀满了雨花石。坐在圆盘里，想着母亲今天早上说的，要来接我。等啊等。同班同学都走完了。再等等，五六年级的大学生们也放了学，太阳开始偏西，最后一个坐在大圆盘上的姐姐也被家里人接走了。再等――学校的大铁门都要关了。想着早上母亲送我来学校的路线，边哭边往家里走。

回家

路上全是母亲带我出来时候的大铁皮跑兽:瞪着两只大眼睛，冷漠着一张铁脸，肆无忌惮的从眼前呼啸着驶远。想着回不了家就要在黑夜里等待母亲到来，就咬紧牙关冲向了回家的路。再拐个弯子直走第五栋楼的一楼就是我家了。我擦擦眼睛，心情终于平复了点。

一拐弯，母亲刚登上自行车。两人一对视，我内心紧绷的弦一下子断了，干脆坐在地上放声大哭。母亲也吓得自行车一歪，停下来就往我抓了过来。“哎呀，对不起对不起，我做生意都忘了已经把你接到南京来了，刚刚想起来就马上赶着去接你，你怎么就自己回来了？”母亲说了一堆话，反正当时我是没明白她什么意思，只是想着对不起，跟一个孩子说对不起的大人真的好奇怪。于是慢慢停住了哭声。

第二天上课，母亲照样说了要来接我的话，等到傍晚，又是哭着回家。母亲实际上很忙，一个人在南京生活都要从早到晚摆摊子，现在突然眼前多了一个已经七八岁要上学的女儿，从小到大都没怎么接触过会说话以后的我，每次一遇到我的问题就手忙脚乱无法回答。母亲早上四五点出门，八九点回来，下午三点出门，夜里十一二点回来，错过了所有和我相处的时间。

也就是一年级七岁开始，就学会一个人去上学回家。碰到过坏人骑着自行车要载我，被我大哭吓跑了。去学校的路大半要经过小区，围栏围着里面华丽的小区，蔷薇花却每年都盛开在围栏外面。春天刚到，上学的路上一直都是蔷薇的香味。于是每年都在花香里蹦哒着去学校。每天下午回了家，就跑到母亲的摊子边上，和她没说几句话就不耐烦的跑开了。再跑过去写写作业吃吃东西，母亲又会说马上天黑之前就赶紧回家早点睡，明天上课之类的话。

后来上初中，骑着自行车上学回家，每次写了一天学了一天，终于在放学时候得到了解脱。骑着车看看天空，老城区，老城墙，骑过青砖白瓦的幼儿园，母亲就在幼儿园对过卖吃的。每天天一亮玩的要好的小伙伴就过来敲门。这时候母亲已经出门做生意一个多小时了。赶紧洗漱和小伙伴一起买了吃的写写作业，互相背背书。等天完全亮了，也就六点多就要离开家了。

上要转程几趟的大专，还是开学一个人就跑到学校里看，回家和母亲说比小学初中好太多了，母亲就放心的让我去了自己去看的学校。这次成了每周回家一次，坐着地铁转了又转，两个多小时才能到家了。

回家的路越来越远，母亲的摊子也不再摆了。我终于学会安安心心的待在学校学习，不再是一周，很久才回去一次。母亲每次联络都变成了电话两端的声音。来南京十来年了，在母亲摊子边上吃着玩着就长大了。我对自己上的学校和周边的景物印象都特别深刻，对回了家没有人在的房子印象特别深刻，对去母亲摆摊的地方，母亲一年到头都没停过的生意印象深刻。对我家里来了又走的亲戚朋友印象深刻。却唯独集不齐我们两个人待在一起的时刻。真正出去或者陪着我在家的日子两只手都数的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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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总说，再等等，我就带你出去。和送我上学一样，等啊等我都长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