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泽东在湖南省立第一师范学习期间,始终关心着天下大事,认真思考着人生的理想和道路问题。他对时事与人生的兴趣,并没有因为湖南一师安逸的学习条件而有丝毫的削减。
萧三回忆当时的情景时说: 自从他到了长沙,看到报纸以后,他就是一个最勤最忠实的读报者。在第一师范的自修室里,楼上楼下灯光之下,人们都在咿唔念书的时候,你只要到那时学校里设在一头的阅报室去,总可以遇到毛泽东在那里看报。他注意的是国内外的政治、军事形势。
第一师范的校舍后面有操场(前面街对面还有另一个操场),有不高的山丘。出学校的大门,往左边不远,有修好不久的粤汉铁路的一段——长株路。晚饭过后,同学们常到山上或者顺着铁路去散步。看火车开过去。有时他们往前面走到湘江的岸边,看水陆洲,看打鱼的划子、渡船……在散步的时候,毛泽东对同伴们讲述中国以及世界的新闻,有条有理,了如指掌。
那是第一次帝国主义世界大战的年代。毛泽东就好像是给同学们做每周以来国际国内的军事政治的时事报告:奥国的太子怎样在塞尔维亚被杀死,德国威廉二世怎样出兵,德俄、德法、德英如何宣战,凡尔登如何难攻,英法如何联盟,美国如何“参战”发财,日本如何趁火打劫,提出灭亡中国的二十一条……
“你的脑子真特别,”同学们惊叹地说,“我们同样也看了报的,为什么我们不如你分析得清楚呢?”
是的,毛泽东的政治头脑在这时候已经很发达了。他善于分析,善于总结、概括、归纳—这又是科学的头脑,学者的头脑。他给同学说时事问题的时候,常常联系到中国的历史,以及近年来中国的事变。
第一师范订了上海和长沙的两份报纸,人数多,报纸少。毛泽东乃自己订阅一份。把新闻从头到尾看了之后,他裁下报纸两边或四周的白纸条,用绳线订好。在那些不宽的、长长的纸条上,他把在报上所见到的地理名字一个个都写上,然后对着地图看。写的是英文。同学们问他:“你这是做什么呢?” 毛泽东回答说:“我学着写英文,再则,我把世界各国所有城市、港口、海洋、江河、山岳的名称记熟。还有,最重要的,报纸是活的历史,读它又可以增长许多知识。” 的确,在上井冈山以前,泽东没有间断过看上海、北京、长沙的报纸,而且看得都很仔细。有时一张报纸,他可以看几个小时。报纸旁边一本中国地图,一本世界各国地图,每个地名都查得很仔细。直到现在,你随便提什么地名,他都可以立即告诉你,那是在中国哪一省,哪一县;在世界哪一国哪一个角落。
有一个时期,毛泽东专门研究地理。和专门研究历史时一样的办法——抓住中心,旁征博引,不离其宗,一直到有了相当的成绩,才告一个段落。
由于从小就有这样“学而不厌”的精神,从青年时代就养成了这种刻苦治学的习惯和方法,毛泽东所以成了博古通今的人。他是非常博学的,同时他的学问又是很渊深的。
和世界历史的巨人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一样,伟大的革命家毛泽东是宣传家、组织家、兵士,但首先还是学者。
中共湖南省委宣传部曾经邀请湖南省哲学社会科学研究所、韶山毛泽东旧居陈列馆、长沙市毛主席革命纪念地办公室、湘乡县委宣传部的部分同志,从1977年5月起,查阅了大量的原始文献,访问了许多当事人,经过两年多的准备,形成《毛泽东同志的青少年时代》这部资料性著作。书中记载说: 毛泽东非常关心时事,十分认真地阅读报章杂志。他认为,要改造国家,改造社会,必须了解社会的现状,了解国内外局势的发展和变化。当时长沙的《公言》杂志,以很大篇幅刊载了第一次世界大战的消息,毛泽东是每期必读的;还有一种《甲寅》杂志,其中刊载了不少反对帝制的文章,他也常到朋友那里借阅。最能帮助他了解国内外大事的,还是学校阅报室的每日报纸。
第一师范的阅报室里,湖南、上海、北京等地有名的报纸,每天都安置在报架上,去看报的同学也不少,而每天必到,一看就是一两个钟头的,却只有毛泽东一人。他看报很仔细、认真,有时把地图带去,看看报纸,又查查地图;有时把文章中提到的世界各国的城市、山岳、河流、港口等记下来,然后再查出英文名称。他对同学说,这是一举三得:了解时事,熟悉地理,学习英文。他的同班同学周世钊回忆说:“第一师范的同学都称他是‘时事通’。如果有不明了的时事问题,找他一谈就解决了;如果在自习室、运动场找他不见,常常在阅报室可以找见他。晚饭后,星期天,他喜欢和班上同学沿着铁路散步,大家看到麓山夕照,湘水归帆,心神轻松开朗。就在这时,他每每为我们分析中国和世界的政治、军事形势,是那么详尽,那么明晰,那么有根有据,特别是谈到列强如何侵略中国,中国为什么被侵略而不能抵抗,青年对救国应负的责任时,同学们的情绪,随着他有感情、有鼓动力的谈话,时而兴奋,时而激昂,时而愤怒。因此,同学们都赞誉他‘身无半文,心忧天下’。” 1917年11月7日(俄历10月25日),俄国爆发了伟大的十月革命,上海《民国日报》在11月10日,湖南《大公报》在11月17日先后做了报道。尽管资产阶级的报纸站在反动立场上,歪曲事实真相,诋毁这次革命,但是,俄国的工农兵夺取了政权这一铁的事实,是无论如何掩盖不了的。毛泽东从报道的字里行间,看出了这场革命是世界上的一件大事,以非常兴奋的心情,和同学们展开了热烈的讨论。
毛泽东阅读报纸,从不间断。为了便于随时阅读,他宁可别的东西不买或少买,每月紧打紧算,省出一块钱来,自己订了一份报纸。后来他回忆说:我在第一师范学校的几年中,总共用了160块钱,在这个数目中,有1/3花在报纸上,因为每月订一份报纸,就是一块钱。我还常常在书摊上买些书和杂志。父亲责骂我这是浪费,把钱白白地花在废纸上头。可是我养成了读报的习惯,从1911年到1927年,就是在走上井冈山以前,我从没有停止阅读北京、上海和湖南的每日报纸。
在学习上,毛泽东善于汲取他人的长处,从不放过获得新知识的机会。学校有个国文教员,课教得不好,同学们都不满意。毛泽东了解到这位教员曾经办过报,便常去找他讨论时事问题,并对同学们解释说,我们看一个人,要多看他的长处,只有虚心地学习人家的长处,才能弥补自己的不足。那时长沙常有外省的学者名流前来讲学,毛泽东总是前去拜访,虚心求教,并和他们建立通信联系。长沙小吴门附近的船山学社,也是毛泽东常去的地方。船山学社于1915年开办,是湖南一些文人学士为纪念明末清初的思想家王船山、专门讲演王船山学术思想的场所。袁世凯称帝时,这里是少有的能够公开听到反袁呼声的地方。毛泽东常邀集一些同学,到这里来听讲。当时,他正专心研究王船山的学说,这些讲演,对他的研究也有一定的帮助。
1915年,陈独秀主编的《新青年》杂志出版了。经杨昌济先生的介绍,毛泽东成了它最热心的读者。
《新青年》是当时宣传新文化运动的著名刊物。从创刊号起,就鲜明地树起了科学与民主两面大旗,以介绍西欧新思想、批判中国旧思想为职志。陈独秀在《新青年》上发表了许多文章,反复论证封建礼教与民主政治势不两立。他把思想上反对封建礼教与政治上主张民主制度结合起来,猛烈地抨击封建主义。李大钊同志也是《新青年》的主要撰稿人。他在该刊发表的《青春》等文章,热情号召青年“冲决过去历史之网罗,破坏陈旧学说之囹圄”,为中国的“回春再造”而努力。他的那些富有哲理的政论文章,除了贯穿反对封建主义的思想外,还用初步的辩证观点和充沛的革命乐观主义,热情地教育和鼓舞人民。这些充满战斗激情的文章,把毛泽东的思想引入到一个新的境界。他一边读,一边思考,常把文章中的精辟论述,整段地抄在自己的笔记本上,并加上自己的见解;也常和朋友们谈论这些文章的观点和问题;还曾将自己的文章送给《新青年》发表。
毛泽东读了《新青年》之后,思想更加开阔了。陈独秀、李大钊一类先进人物,成了他心目中的崇拜对象,康有为、梁启超则早已被他抛弃。他认为“康似略有本源(按:指哲学、宇宙真理),然细观之,其本源究不能指其实在何处,徒为华言炫听,并无一杆树立、枝叶扶疏之妙”。他觉得陈独秀、李大钊等人的思想,较之康、梁的思想进步得多,这种新思想代表了时代的声音,而康、梁的思想则成了时代的阻力。
毛泽东在给同学的信中,经常纵论他对天下大势的看法,内容涉及国内外。这里仅录1916年7月25日毛泽东致萧子升的信,便可从中了解大概:
升兄足下:
十二日由湘潭发一函,十八日由校发一函,皆详述时事,不知有遗落否?盼复不至,曷胜延企。国局自上月三十日约法、国会、内阁三大问题解决后,南方相继取消独立,撤除军务院,渐趋统一。此由于南部诸英之深明大义,及段氏之中枢斡运,黎公之至诚感人,其力尤多。
……
前言附和帝制者,不可穷惩,虽然,其诸罪魁祸首,为塞后患、励廉耻起见,又何可不治,庶几震竦天下之耳目,而扫绝风霾腥秽之气。故拿办八人令下,人心奇快。阅报至此,为之惊骇。此衮衮诸公,皆曰势焰熏灼,炙手可热,而今乃有此下场!夫历史,无用之物也。居数千年治化之下,前代成败盛衰之迹岂少,应如何善择,自立自处?王莽、曹操、司马懿、拿破仑、梅特涅之徒,奈何皆不足为前车之鉴?史而有用,不至于是。故最愚者袁世凯,而八人者则其次也。此次惩办,武人未及,如段芝贵、倪嗣冲、吴炳湘等,皆不与于罪人之数,舆论非之,即八人者,闻亦多逃矣。
近日朝野有动色相告者一事,曰“日俄协约”。此约业已成立,两国各尊重在满之权利外,俄让长春滨江间铁路及松花江航权,而日助俄以枪械弹药战争之物。今所明布者犹轻,其重且要者,密之不令人见也。驻日公使有急报归国,《大公报》登之,足下可观焉。大隈阁有动摇之说,然无论何人执政,其对我政策不易。思之思之,日人试我国劲敌!感以纵横万里而屈于三岛,民数号四万万而对此三千万者为之奴,满蒙去而北边动,胡马骎骎入中原,况山东已失,开济之路已为攫去,则入河南矣。二十年内,非一战不足以图存,而国人犹沉酣未觉,注意东事少。愚意吾侪无他事可做,欲完自身以保子孙,止有磨砺以待日本。吾之内情,彼尽知之,而吾人有不知者;彼之内状,吾人寡有知者焉。吾愿足下看书报,注意东事,祈共勉之,谓可乎? 西人似无大烈之战,据经济家从经济上观察,战事不能再延一年。现在德、奥始终未败,鞑旦海峡始终未破,塞、比、门三国已亡,自去冬罗马尼亚加入后,同盟国声威更振,协约方面则屡思耸动葡萄牙、希腊,然至今未动云。
墨乱未已,美以兵力干涉,喧传已久,然未见实行,反有墨乱徒侵入美南部,恣杀民人之事。威尔逊任期已满,正在选举中。候补者威尔逊、许士、罗士福。有举威者,芝加高则举许。许,大理院长,主和平与威同。美人忌罗氏雄杰。罗亦自知不胜,乃宣告让许。吾意美人既不愿加入欧战,又扩张兵备之事,舆论尚未成熟,故此次非威即许,政策既不变,则威不妨联任。至罗当民国元年与塔虎脱竞争,由共和党裂为进步党,以此使民主党之威尔逊坐收渔人之利。犹忆其往某处演说,怨家刺之,血流肠溃,犹从容演说毕乃就医,未尝不叹其勇且壮!闻其春秋盛,雄奇迈往之气未衰。愚意此刻非彼用武之时,欧洲非彼用武之地。彼之时,乃十年以后;其地,则太平洋耳。日美战争之说,传之已久。十年之后,中国兴会稽之师,彼则仗同袍之义,吾攻其陆,彼攻其海。既服三岛,东西两共和国亲和接近,欢然为经济食货之献酬,斯亦千载之大业已。今之退让,殆亦有见于此乎! 湘城报纸近无虑七八家,《大公报》殊有精神,以仄于篇幅,不能多载新闻。《湖南公报》纯系抄录,然新闻为多。近日海上诸名流演说,如孙中山之地方自治等,长哉万言,殊可益智,《湖南公报》载之,而《大公报》不见。又如《时报》著名访员之通函,该报亦向不录,为可惜也。此数日载有天坛宪法草案原稿,此可摘下,而议会之议事录,亦可注意焉。
书此既竟,接足下及暲兄大示,始知前两书均未达览,承寄银市信,亦未奉到。盖初九日在家动身,正兄言旋不久,尚在途中耳。在校颇有奋发踔励之概,从早至晚,读书不休,人数稀少,天气亦佳,惟甚畏开学上课。暲兄在原地教学甚善。望时惠箴规,借益愚陋。现在兵已退去,前所以能住,升兄知之也。余意不尽,敬颂 日绥。
弟泽东白七月二十五日灯下
这封长信,集中体现了毛泽东心忧天下大事,以民族大业为己任的胸怀。其中预言,中日之间“二十年内,非一战不足以图存”,并告诫要“注意东事”,堪称唤起国人的警句。而在当时,毛泽东不过23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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