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周回老家康平参加二哥家孩子的婚礼,走时感到母亲是那么的依恋和不舍。母亲大病初愈,瘦弱的身形几乎感觉不到重量。走出家门的那一刻,我的心很痛,一下子想起那首歌:“你静静地离去,一步一步孤独的背影,多想伴着你,告诉你我心里多么的爱你”。母亲,你知道吗?我是懂你爱你的!
母亲一生吃过的苦、受过的累,为父亲所在的大家庭和我们六个兄弟姐妹付出的辛劳,我难以用语言来描述和表达。母亲十九岁嫁给父亲,当时我的爷爷奶奶和太爷爷在世,身体都不好,二伯还没有成家,两个姑姑一个叔叔还未成年,父亲在村里工作,后来又到乡办企业做负责人,没有时间顾及家里的活计,母亲就用她年轻的肩膀,担起生活的重压。母亲结婚的第三年,三位老人相继去世,面对这个贫穷得几乎看不到希望的破大家,母亲也曾夜里独自哭泣过,慨叹过,甚至绝望过,但是白天,她擦干眼泪,用她的善良、勤劳,用与她小小年龄几乎不相称的坚韧执着,无怨无悔地撑起这个家,给了全家人生活下去的信心和勇气。爷爷奶奶去世后,比母亲小六岁的姑姑晚上害怕,不敢一个人睡,母亲就每天晚上把姑姑搂在自己怀里,小小的一床被子里一边是一岁多的大哥,一边是十五岁的姑姑,中间是白日里操劳得已经直不起腰来的母亲。在那些艰苦的日子里,母亲的爱象黑暗中的一盏灯,温暖和照亮了家里每一个人的心。我童年的时候,从没有因为家庭的贫困自卑过,从没有比别的孩子缺少过快乐,哪怕是带补丁的衣服,母亲也总是给我们洗得干干净净,叠得整整齐齐。今天想来,我心底的善良,我对物质和名利的淡泊,我的自尊自强,哪一点不是母亲一言一行的熏染?尤其让我感念的是,七、八十年代,我们村子没有几户人家让孩子把书读完的,都是念了几年书就回家当劳力,而我的父母亲无论多难多苦,从来没有动过不让我们读书的念头儿,这在偏僻落后的乡村是多么难能可贵!没有父母亲当年的坚持,哪会有我们的今天呢!
也曾无数次设想,如果父亲没有离开我们,今天的母亲一定是另一番样子,然而生活没有如果。十五年前,父亲被癌症夺去了生命。当年艰难困苦的生活没有压跨母亲,父亲的离去,却给了母亲异常沉重的打击,母亲的身体留在这个世界上,而母亲的灵魂,母亲的快乐,似乎被父亲带走了。父亲走后,母亲曾不止一次对我说:现在日子好了,怎么吃饺子也不觉着香呢,要是你爸还活着,就是吃苞米面饽饽,心里也高兴啊!我能理解和体会母亲的心情,她和父亲相濡以沫一生,感情甚笃。父亲走后的日日夜夜,她是怎样刻骨铭心地思念!儿女们又多数在外工作,就是再好、再孝顺,一年能团聚几次、能陪她几天呢?年复一年中,母亲的内心是多么地孤独和煎熬!也许,母亲的身体就是在这孤独中一点点地熬得失了水份、失了光彩!母亲曾有过多么年轻丰腴的身体,曾有过多么矫健如飞的步履,曾有过多么欢快爽朗的笑声,而今,生命的活力正一点一点地从母亲的身上消逝,从前的母亲,再也找不回来了。
母亲第一次脑血栓发病是在前年春节前夕,由于发现和治疗及时,恢复得很好,除了话语有点少,几乎看不出有什么明显变化。第二次是在一个月前,那天是周四,我正在单位上班,意外接到三哥的电话,说母亲脑血栓复发正在医院,让我回去一趟。我一听就知道情况一定很严重,不然哥哥不会打电话让我回去。回去的路上,我一句话也不说,心里象打翻了五味瓶,我想有可能见不到母亲了。但母亲闯过了这一关,又活了过来。活过来的母亲,和从前的母亲不一样了。
母亲发病的第二天晚上,我和弟弟在医院陪护。母亲躺在病床上,身上插着氧气管和导尿管,尽管闭着眼睛,但我从她脸上痛苦的表情上知道她并没有睡着,有时她会发出轻微的叹息。半夜,她忽然要坐起来,我们扶她起来,她坐一会儿,若有所思,把压在身上的被子拽下来,试图想把被子在床上摊开放平,然后左右端详,用手指在被子上划出一条一条均匀的横线。她糊涂了,她以为她在缝被子!弟弟让她休息,她固执地说:“不行,我得把被子做完”。我和弟弟四目相对,含泪无言。隔天的下午,又是我和弟弟在医院,她又糊涂了,问我们,把她的“号儿”放哪儿了,问她是什么“号儿”,她很着急的样子,但就是说不清。我问她是不是中奖号码,她想了想,说好象是。然后我问她吃不吃葡萄,她说吃,让我给拿个“一号”,我把一粒葡萄放在她手上,她极快地放到嘴里,又让我再给拿个“六号”。我想起很久很久以前,三个哥哥都已成家,生活都不富裕,有一天,母亲对我说“我要是能中个大奖多好啊,一个孩子给几万,都宽绰宽绰”。 也许,在混沌间她又回到了从前的岁月,即便在病中,她也在想着让孩子们过上好日子!
母亲出院后的第一个双休日,我从省城赶回去陪她。我们躺在床上,我轻轻抚摸她孩子般瘦小的身体,母亲双目微闭,似睡非睡,一会儿,她睁开眼,看着我,有些不好意思地问我:“你说,我怎么不记得我七十几了呢”,母亲和二哥一家生活在一起,我想,这个问题一定折磨她好几天了,她一定是不好意思问哥嫂,她不愿让人知道她连自己的年龄都不记得了,而我,她的老丫头,也许是她心里最亲近的人!我像哄孩子一样告诉她“您七十五了”,她重复了两遍,似乎是想牢牢地记在心里。
又想起那天离开母亲家时,她送到门口,象孩子一样看着我,幽幽地说:“这回一半会儿不回来了吧”,她知道我忙,忙工作,忙管孩子。似乎怕我担心,她又说,不用老往回跑,我都挺好的。我鼻子一酸,泪差点没掉下来。
母亲!您知道吗?我多想陪在您身边,象儿时那样,依偎在您温暖的怀抱里!母亲!我多想告诉你,你的寂寞我的心痛在一起!
(本文写于2012年7月13日)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