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造的不是饭，是寂寞”——李东寺评造饭笔记。
讲过的话成为语录，被双引号和破折号包裹起来，放在卷首引用，一般是科学家和哲学家——而且是挂掉的科学家和哲学家才能有的待遇，最近我决定授予我的发小李东寺开卷有益殊荣，以表彰他在中国商务文学方面做出的卓越贡献。
上世纪八十年代，特殊的社会形态造就了两种人，一种是爱国青年，一种是诗人。我们的记忆中没有存留那个风云诡谲的大时代，心中难免遗憾，所以80后出生的一代特别盛产文艺青年，兼并包容，愤怒又忧愁。
我们这代人说不上大成就，但在to be or not to be的抉择上，大多还保留有一点浪漫主义节操——这不仅体现在我们对物质和精神生活的品质追求上，还包括了黑老师一向推崇的社会责任感。
所谓社会责任感，就是要不遗余力向大众传播正确的人生观和价值观，比如物质是狗屎，爱情高于一切。李东寺为我敬重，是因为他作为新中国最早一批自媒体从业者，在微博和公众号红红火火的好日子到来以前，就已经在QQ空间里默默承担起了自己的责任。
大家回望青春，必定能想起那段在网吧嬉笑怒骂的时光。古有黛玉葬花，后有少女葬爱，要在痴男怨女敲着空格键搞劲舞团的间隙，敲着空格键搞一搞严肃文学，这需要多么强大的意志力。
李东寺就是一个意志力坚定的人，最近我潜入他的QQ空间，重温他年轻时写的个人日志，深有感触，摘录几段和饭友们分享：
“以前的江湖，正派修身，魔道作恶，头晚穿黑衣刀口舔血，隔天便能倚楼听风雨，对月抚素琴。古人讲究及时行乐，讲究遵从内心，功名利禄如浮云，如镜花水月，大家都活的自在快乐，行侠仗义的快乐，血刃卖国贼的快乐，得报杀父仇的快乐。”
“行走江湖，重要的是心里有自己的角色，江湖乐趣，就出自这大大小小的角色。英雄多海量，便有人卖酒；喝多了打群架难免挨刀中镖，便有人卖药，说走就走也不带钱，便有人卖艺；最让人羡慕的，还是那些名震江湖的少侠，多金风流，又有附体神功，笑容里都透着旁人难以企及的自由。”
李东寺的QQ名叫做“东望孤烟”，可以看出，他年轻时和我一样，是个武侠迷。武侠小说家钟情叠字成语，比如拳拳到肉，刀刀见血，字字诛心，所以我一直认为，他后来喜欢张花花也是带有武侠情结的。
李东寺长大后成为了我朋友圈里为数不多，能在商务和文艺两界自由切换的神奇青年，为了将洋快餐斩于马下，把过桥米线卖给全世界，誓做中国商务文学带头大哥，这也是受了武侠小说英雄情结的影响。
但从天分上看，李东寺并不具备成为英雄的天赋，充其量是一个走了狗屎运的普通青年。而英雄之路往往要付出常人难以忍受的代价，比如乔峰永失阿朱，张翠山为爱殉情，岳不群挥泪自宫，哪一件都不像李东寺能做到的。
心比天高的代价就是李东寺最终失去了资本家青睐，也失去了张花花。要消化这些飞来横祸并不容易。今年夏天，他被人民巷第一直男老王暴锤以后，方才如梦初醒，他决定不忘初心，从基层做起，走群众路线，把米线事业发扬光大。
为了筹集二次创业起步资金，他想到一个绝佳主意——把家中所有非生活必需品全部卖掉，包括高跟鞋、连衣裙、耳钉、发卡、香水和项链。
李东寺罗列的清单让我大开眼界，我非常感慨，说：我知道你们有钱人都喜欢攀比，尤其是特殊癖好方面，否则都对不住自己那么有钱，前年不就有个老美因为喜欢坐直升机去打女朋友屁股而出了名，还被拍成了电影，你千万不要有负担，我完全理解你。
李东寺白了我一眼，说：你个土贼，这些都是张花花的遗物，她走得决绝，什么都没带走。
他又说：我今年三十啦，向上够不到大叔，向下装不了少年，心未老人先衰，又不能像电影，镜头一切便是十年以后，现在的我扔到江湖里，顶多给各路大侠端茶倒酒，连句台词也混不上。我看着别人笑，看着别人哭，看着李老爹说你一把年纪了悲你妈个头的伤快去把婚结了，你不知道我心里有多悲伤。
我这个人很容易感动，忍不住上前准备抱一抱李东寺，他又朝我举起一团黑乎乎的东西说：丝袜到底卖不卖？万一给别有用心的人买回去，做了不雅的事情，虽然是前女友，也太对不起张花花了吧。
李东寺久经商场，执行力强大，很快抛下丝袜，安心做起了小摊贩。春去秋来，三个月的时间如白驹过隙，李东寺的地摊摆不下去了，生意不好是一方面，还有一个原因是昆明开始创建文明城市，所有摊贩一夜下岗。我知道他二次创业的资金还远远不够，怕他想不开，找了个机会准备和他拉拉家常，摆一摆大道至简知易行难的人生道理。李东寺却先我一步抢夺了话语权，拉着我的手，和我说起了一个头顶明月，面带黑纱，来去如风的女侠。
其实最初我并不愿意写这个故事。造饭笔记里有太多的女人。各种各样的女人。我总觉得这样不好。
但李东寺告诉我，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食物的地方就有江湖，有女人的地方更是一个血雨腥风的江湖，从我决定写造饭笔记的那一天起，就闯入了一个身不由己的江湖，这就是命。
他还告诉我，他摆摊的时候，又被人给打了。
于是我来了兴趣。
李东寺摆摊的地方叫文化巷，夹在在云南大学和翠湖之间。这条不知道有多少年的历史的巷子原来不叫文化巷，只是一条寻常背街小巷，有几间小茶馆，花上几分钱，买上一碟子炒黄豆，无限续杯的茶水，再来一包春城烟，就可以打发掉一整天。
民国时期西南联大迁校，随之而来的文人教授，如沈从文、汪曾祺、冰心，偏爱至此谈学术拉家常，不仅壮大了小茶馆，也带出了一种风气，于是小巷改了名。时过境迁，现在的文化巷早已失去风雅之气，茶馆被饭馆酒吧取代，借着人气，又逐渐形成了地摊夜市，暮色四合之时，便是年轻人狂欢的海洋。
对于摆摊这个事，李东寺没有心理负担，他对地摊业很有感情。
上小学时候，李老爹下岗，他家里断了炊，身为一个倒霉孩子，体制改革一点没影响李东寺的胃口，就着猪油炒咸菜也能吃光一锅饭。李老爹把青春献给体制，长出了一颗理想主义脑袋，始终不相信工厂会抛弃了自己，赋闲数月，终于对李东寺和米缸一起绝望了，而后突发奇想，到螺蛳湾批发市场拉回一箱子企鹅——就是身蓝肚皮白，屁股上有气嘴，吹饱气还挺萌那种。
李老爹用行李箱拖着企鹅，到东寺一小门口练摊。李东寺放学看见李老爹当了企鹅爸爸，简直高兴坏啦。李老爹却拉不下脸，抱着企鹅撒腿就跑，假装没他这个儿子。这样的日子没过几天，李老爹应聘到私营企业上班，剩下的企鹅成了李东寺的玩具，陪伴他度过了无数个寂寞的夜晚。李东寺从小和充气玩具结缘，又是一个重情重义的男人，张花花离开后经常上充气爱好者论坛聊一聊使用心得，用他的话来说，这也算是不忘初心。
李东寺凭着少年记忆，认定了摆摊是个自由随性且妙趣横生的职业。但有一句老话是这么说的——生活就好像吹饱气的娃娃，你永远不知道她什么时候会漏气。李东寺没想到自己的气漏得那么快，他摆摊第一天，就被人给打了。
起因是他占了别人摊位。
文化巷摆客可以分为三类：第一类，开着面包车，夫妻齐上阵，以摆摊为生，拉开车门是小山一样的丝袜内衣围巾外套，摊位铺开能绕地球一圈半。他们早上跑市集，晚上回市区，车座下还藏寒光熠熠的西瓜刀，遇到抢摊位的先礼后兵，要是一圈烟散完好话说尽，对方依旧装傻充愣，就只能亮家伙，代表人物如阿迪哥和二嫂子，这类人叫做跑江湖的。
第二类，二十出头的大学生小白领，以及预谋成就一番惊天事业的各路奇人，座驾上至奔驰宝马，下至电动坦克，货品更是无所不包，淘宝爆款，小清新，重金属，森林系，民族风，心中有万千风景却又无从说起，只好把东西卖给你，代表人物如卖包包的赵总，卖鸡脚的瓜婶，卖宝石的飏飏，根据政策，这一类统称大众创业万众创新。
第三类，居心叵测，追求不明，卖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连个摊位也没有，代表人物如李东寺，飏飏说这一类统称二流子。
李东寺出摊头一天，就把阿迪哥的摊位给占了。
但打他的人不是阿迪哥，而是飏飏。
摆摊第一天，李东寺收拾好张花花遗物，梳好分头，顶着夕阳怀揣梦想早早去到文化巷，选了个人潮汹涌的黄金地段，准备大展宏图，然后就被飏飏给爆头了。
伤人凶器是一个纸团，李东寺莫名其妙，抬头看见不远处的飏飏指着他说：新来的大叔，怎么一点规矩不懂，待会被砍了可别说没人提醒。
说实话，听到这里我很受伤，我本以为李东寺要给我说一个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领巾泪满襟的故事，但现在看来这只是一个青年男女纸团调情的故事。
我打断李东寺说：你不仗义，要是你打算利用我们的友谊，拿造饭笔记去泡妞，恕不我奉陪，我需要对我的饭友负责。
李东寺否认了他居心叵测，他说现如今他已经联系不上飏飏，他希望凭借造饭笔记——西南地区最具影响力的人文主义公众号，对这位妹妹说几句心里话，希望她能过上幸福的生活。
李东寺的评价我很受用，我敬他是条有情有义的汉子，于是继续听他讲故事。
李东寺问明所以，老老实实把摊位挪到了角落里，厚着脸皮蹭了飏飏半个摊位，很快和这位小自己十岁，同样来自云大的小师妹熟络起来。
聊天的套路自然是从摆摊说起，飏飏向东寺师叔介绍，她在云大读小语种，即将大三升大四，同时也是一个拥有一年摊龄的老江湖。飏飏有张一米见方的折叠桌，用她自己的话说，上面铺满了blingbling的宝石。她告诉李东寺，这些宝石叫做时光宝石，原理是把文艺小清新图片固定在玻璃贴片之间，图片里的影像是暂停的时光，把时光凝结在宝石里，所以叫做时光宝石。
李东寺对这些不感兴趣，他打量飏飏——灰的棉布裙，白的帆布鞋，一头黑直发，肩上搭了块丽江披肩，脸上带着骄傲和憧憬，站在老房墙根下，举着小台灯，照亮了一桌子又文艺又复古的时光宝石。
李东寺觉得恍惚，他说：
飏飏让我想起了青春。
飏飏到底也没有让李东寺想起他迷惘又努力的青春值得怀疑，他说自己做惯了大买卖，对于地摊业的小打小闹很快失去了兴趣，几天以后，他忘掉了人民巷老王，忘掉了自己的初心，每日坐在摊位边喝酒发呆，偶尔向飏飏倾诉自己的伤心往事，彻头彻尾变成了飏飏所说的二流子。
云南有二十六个民族，有一首歌是这么唱的：二十六个民族，二十六朵花。每一朵开在云上的花，都是烤肉滋养，烈酒灌溉的顽强生灵。李东寺出生在城市，血脉里却继承了先祖的莽荒民风，尤其他混得风生水起那几年，表面上是一个朴实的创业青年，对张花花忠贞不二，夜生活却像一片山坡，开满了酒精孕育的无良花朵。
这就是人性复杂的一面，不仅可以欺骗别人，也可以欺骗自己，我说李东寺不具备成为英雄的天分，是因为他骨子里就是一文青，骗起自己毫不手软，遇见初闯社会的飏飏，李东寺愈发觉得自己的悲伤坚不可摧。
他对飏飏说：我是一只热爱飞翔，却被猎人束缚了翅膀的雄鹰。
酒后的悲伤常常促使他扔掉地摊，跑到一二一大街，站在西南联大门口引吭高歌，唱义勇军进行曲，唱国际歌，也唱山歌小调，小河淌水，阿哥阿妹手牵手，联大附近民宿众多，路过的女驴友纷纷驻足投币，李东寺大义凛然，坚决不收，他表示自己献唱只为弘扬民族文化，这种行为艺术绝不能被金钱玷污，而且我省民族众多，历史文化博大精深，大家完全找个酒吧深入交流。
当然，现如今世道不同，背包客不再是傻乎乎的女文青，李东寺被拒绝后悲伤不已，经常把酒瓶子摔在70年前有志青年疾呼呐喊的救国大道上。
这是非常缺乏社会公德心的行为，最近朱启明一直没有出境，据说是他前不久去相亲，愉快的晚饭结束后，邀请女方到联大校园逛一逛谈谈心，结果在校门口踩了一块巨大的玻璃碴子，当场痛晕了过去，发生这么没骨气的事，相亲结果可想而知，我知道罪魁祸首，一直没脸去探望。
飏飏对这位时常乘风而去败兴而归的颓废师叔非常无解，只能一面叹气一面帮他收拾摊位。
李东寺却理直气壮，他说，妹妹你不懂我悲伤，我流过的眼泪可以填满整个翠湖。
我听到这里也非常无解，只能一面叹气一面说：狗日的李东寺，这么多年了你泡妞还是这几招吗？
没错，这些其实是李东寺撩妹的固定动作，先博取对方同情心，接下来合适的时候，他就该给飏飏道歉了。
过了几天，李东寺找到飏飏说：妹妹我认真给你道歉，我一个人在省城打拼，又要还贷款，还要撑面子，最重要的是没什么可以交心的朋友，所以压力很大，经常把自己灌醉，喝醉了就没有那么痛苦啦，你人美心也美，就不要和我计较了。
小姑娘果然很吃这一套，撅着嘴问李东寺：我不和你计较，但我天天帮你看摊，你怎么报答我？
李东寺一看套路得逞，嬉皮笑脸说：我请你吃鸡脚。
飏飏小摊对面，就是大名鼎鼎的文化巷鸡脚女王瓜婶。瓜婶常年穿一件白大褂，正襟危坐在木椅上，鸡脚泡在半米高木桶里，文化巷酒吧众多，醉汉摇摇晃晃路过，她都如临大敌，生怕不长眼的毛孩撞了她的宝贝。
瓜婶鸡脚分两种，泡鸡脚酸爽，舂鸡脚劲辣，口感柔中带韧，既解馋又解酒，算得上文化巷一绝。据说瓜婶男人死得早，二十多年靠着制鸡脚的手艺，把一双儿女送到了美利坚，堪称人母典范，地摊传奇。
李东寺每次都对瓜婶说，小米辣多放。飏飏是四川人，习惯吃香辣，吃不惯生辣，吃一只就要拼命吸溜嘴，然后崇拜地看着李东寺捡出小米辣一个个往嘴里扔。李东寺告诉我，那段时间他经常屁股痛到夜不能寐，男人都是被面子害死的。
瓜婶吃过苦，儿女又争气，最瞧不上醉生梦死不求上进的青年，李东寺因此常遭白眼。倒是飏飏乖巧得很，常常如小女儿般跑去抓着瓜婶的手拉家常。李东寺一度怀疑她是想借着瓜婶空巢寂寞，套出绝密鸡脚配方。
文化巷美味众多，碳烤腊肠，包烧猪脑，手撕干巴，柠檬撒撇，焖肉米线，认识飏飏以后，李东寺不仅忘掉了张花花，忘掉了地摊，也忘掉了自己是一个loser，每天故作深沉盯着飏飏，她生意好的时候，李东寺从文化巷南溜达到文化巷北，寻觅各色美食回来共同分享，没生意的时候他就给这个未经世事的小女孩描述曾经的辉煌和悲惨的现在。
飏飏是一个很有古风的人，不仅仅是名字，性格也是急公好义古道热肠，和她比起来，李东寺觉得文化巷的男人都像二流子。匹克哥和二嫂子吵架，二嫂子胆小，把头埋进货堆里哭，飏飏指着匹克哥的鼻子骂：你有没有点良心，二嫂子17岁就跟你，给你生孩子陪你摆摊，你扪心自问，给她过过一天好日子没有，自己的女人你不疼你还骂她，你王八蛋。
赵总要和没好几天的小女友分手，小姑娘来摊上哭得梨花带雨，飏飏指着赵总鼻子：你不是外号罩得住吗？把小姑娘睡了就不负责，我看你不是罩得住你是传说中的赵日天。说完大家都逗乐了，小姑娘拉不下脸，哭哭啼啼跑了，赵总抓着飏飏的手：谢谢啊妹子，你帮了我大忙。飏飏年纪不大，阅历不多，说话像个孩子，一出口却可以打倒文化巷半条街的男二流子，俨然这个小江湖里的道德女侠，妇女之友。
李东寺经常教育她少管闲事，清官难断家务事，尤其是别动不动就给人定性。她也不反驳，但过不了几天又见她给二流子们上道德公开课。
教育归教育，有时候李东寺觉得，飏飏确实是一个美好的人，不仅三观正直，还是一个完美的倾听者，他回忆往昔的时候安安静静，不插话不评论，激昂时她微笑，悲愤时她忧伤，简直让人说话上瘾。
李东寺征战商海十年，好容易练就一身谨言慎行的本事，到了飏飏面前破了功，嘴巴打开就关不上，爬过的山，走过的桥，爱过的人，干过的傻逼事，毫无保留地掏心窝子，飏飏呢，不管好坏无聊靠谱照单全收，到11点她把宝石收进挎包，李东寺也心满意足扛起桌子送她回学校。
有时候李东寺也会认真思考对飏飏的情感，但是没有结果，他再次打量飏飏，脸平，胸平，屁股平，不化妆，没有香味，脸上瘦得看得见细细的青灰色血管，真就是那种扔到人海里就再也找不到的女孩，和性感体贴的张花花比起来像个小学生。
李东寺感叹：飏飏你真像只猴子。
飏飏生气了：你整天晃来晃去像个二流子，老大不小的人了老混我旁边干嘛。
李东寺确实是二流子，他说：因为我喜欢你。
飏飏红了脸：你别胡说，我男朋友知道了要生气的。
她平时除了教育二流子话并不多，也很少说自己的故事，在一起全是李东寺话唠。李东寺当然知道，没有谁的生活会是一张白纸，也没兴趣去打听小朋友的隐私八卦，只是万万没想到她竟然有个从来不露面的男朋友。
你骗我的吧，咱俩认识也有日子了，你要是有男朋友早该来和我决斗了。
飏飏眼泪涌了出来，瘦小的肩膀一耸一耸。
女人似乎都有同一个毛病，只要眼泪一掉下来，回忆就能逆流而上，再抱着更多的眼泪跳下来。这是女人独有的死循环。李东寺说：别摆摊了，我请你喝酒。带着她进了身后的酒吧。
老板看他带了个泪水涟涟的小姑娘进来，一副大哥你别说话我懂的表情，麻利上了酒水果盘，李东寺懒得解释，闭着嘴巴听飏飏讲她从不露面的男朋友。
故事对李东寺来说过于简单了，飏飏有一个大她一届，好了两年的师兄男朋友，年前师兄去上海读研，刚分别时天天山盟海誓隔空传情，几个月后电话越来越少，她打过去也是我在忙以后说，再后来基本就处于失联状态。这个简单的故事飏飏说了两个小时，喝掉三瓶啤酒。她应该是喝完第一瓶就醉了，又哭又笑。这样的校园狗血李东寺读书时没少干。当然，在飏飏眼里这个故事可能要复杂许多。李东寺看着她迷离的双眼，说：以后我不做二流子，好好陪你摆摊。飏飏又笑，然后一头栽在桌子上。
本来李东寺想说的是，他不喜欢你了。
老板帮李东寺把飏飏放在背上，好容易弄回学校，飏飏舍友没见过李东寺，恶狠狠把她抢了过去，估计真把他也当禽兽了。
飏飏喝多了，但没断片，第二天她问李东寺，说过的话算不算，李东寺确实是个爷们，重新认真思考了摆摊筹款大计，为此他甚至回家看望了李老爹，从床底下把当年剩下的古董企鹅也刨了出来。飏飏看见笑弯了腰。
李东寺被笑得有点恼，把企鹅扔在地上，看来自己的傻逼史又要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飏飏突然又不笑了，认真地看着他说，大叔，谢谢你。
李东寺眼眶有点酸，怕她看出来，罚她去买鸡脚，她就蹦蹦跳跳去找瓜婶。喝醉那天飏飏告诉李东寺，这个小摊是师兄知道她喜欢手工做时光宝石，带她来摆的。男朋友离开后，她才发现时光并不会暂停，她自己从一个内向的女孩，慢慢成长为了文化巷里独树一帜的女人，那些闪亮的宝石，只不过封存了她大学最欢乐的时光。
唉，小女孩眼里的爱情，都是最璀璨耀眼的宝石，李东寺觉得自己大叔一个，早不记得那种感觉。
飏飏带着鸡脚回来，手上还拿了一罐啤酒：今天我请你，但是不能喝醉。她常劝李东寺少抽烟，少喝酒。
李东寺说：再过一个月你该准备实习了吧，以后怎么打算，总不能一直摆摊。
飏飏说：当然不会，我决定了，下个月就去上海。
李东寺恨铁不成钢：你就这么没出息，没他你还不活了！
飏飏看李东寺激动，不说话。李东寺知道自己失态，一气喝下去半罐啤酒。
第一，我学的是小语种，去大城市机会更多一些，上个月发了简历，有上海的公司已经通知我参加面试。第二，确实是为了他，不管他还喜不喜欢我，我必须当面问清楚，他还没说分手，不能不明不白的结束。
李东寺很无奈：说没说重要吗？男人都这样，喜欢的时候可以为你上天入地，不喜欢的时候恨不得一言不发女人就明白。
飏飏摇头：分手也需要理由，对我来说非常重要！念中学时候，我爸妈离婚，一点征兆没有，那时候开始我就觉得快乐总是短暂的，后来我开始做时光宝石，希望自己的努力能把美好封存起来，希望它们永远不会消失。她又指着小摊上的宝石：你看这些耳钉，手链，钥匙扣，我的男朋友就存在里面，我以为他会一直陪着我，可是忽然之间，它们和我一点关系也没有了，要是没有理由，我会委屈死的。
你不是打算去把他做了吧。李东寺觉得气氛太凝重。
飏飏破涕为笑：大叔，放心吧，大不了再哭一场，或者像你一样，喝完酒跑到大街上撒欢，总会好起来的，有了理由心才会死。
飏飏说得越洒脱，李东寺越不忍心她受这样的伤，或许他早已习惯了接受生活，好也好坏也好，至于生活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对他来说一点也不重要。
但这不过也只是一种逃避，成年人惯用的伎俩。李东寺其实挺欣赏飏飏的勇气——像个初闯江湖的女侠。
李东寺的企鹅果然成了一个笑话，出摊半个月，不仅一个没卖出去，还被二嫂子儿子用大宝剑扎漏一个。飏飏笑他：“大叔你以前真是做大生意的吗？怎么骗小姑娘那么厉害，卖东西却一点不给力。
距离飏飏离开的日子却越来越近。有几次李东寺站在摊前，看着飏飏招呼客人，抑或是啃鸡脚的间隙吸溜嘴，他都觉得自己感情泛滥，想要好好保护这个无知无畏的小阿妹。他陪她寄了几次快递，大包小包的衣服、鞋帽、书籍，寄回了家。
李东寺说你是打算去上海裸奔吗？她才如梦初醒般从包裹里抽出几件衣服。李东寺知道，面试只是一个借口，一个小姑娘，飞越几千公里去到陌生城市，只为一个明知故问的结果，如果没有借口，恐怕启程前就已经输给了自己。
李东寺带飏飏去见自己的姐姐，希望女人间的交流对她有所帮助。李东寺的姐姐也是一个有故事的女同学，这个暂且不表，事实证明这又是一个很傻逼决定。二人一见如故，半个小时以后姐妹同心，开始共同指责李东寺的种种荒唐。三个人一起吃火锅，锅开涮肉，三个人的脸被蒸得通红，李东寺隔着热汽对飏飏说：你该学学你姐，该哭就哭，想说就说，随性自在，别晚死胡同里钻。
大叔，你说这话心虚吗？姐姐和我一样，都只是普通的女人，希望有一个疼自己爱自己的男人，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家，哪怕世上你这样的二流子再多，我们也会勇敢去爱，你要真为我好，就该给我做个榜样，认真去爱，去生活。
飏飏的话永远这样，毫无道理，但却又无法反驳。
机票订好，宿舍清空，飏飏把大学生活收进了小小的行李箱。临行前，李东寺答应陪她逛一逛，从文化巷从南走到北，李东寺跟在飏飏后面，看着她的背影，觉得她像花木兰。
二嫂子紧紧握着飏飏的手，千不舍万不舍，妹子你有时间一定要回云南，我就在这等你。说完白了李东寺一眼，你们这些二流子，这么好的小妹也留不住。赵总也挤上来凑热闹，妹妹，这手包你拿着。瓜婶密封了一大包鸡脚，飏飏不收，又塞到李东寺怀里。
飏飏被男友带进了这个江湖，这里没有古人的恩怨情仇，生离死别，却给足了她实在的欢乐与泪水，现在拍马扬鞭一骑绝尘，只留一身侠女传说。
李东寺抱着临别礼物，在陪飏飏在翠湖绕圈，他习惯了生活的无奈，但接受不了此去无期的离别，从内心来说，他希望飏飏回家，回到那个起码可以遮风挡雨的屋子，有亲人，有朋友，或许用不了几个月，就能忘了那个远在上海的二流子，何需撞得头破血流。
11点整，飏飏停下脚步，说：大叔，我走了你要好好的。
李东寺低着脑袋，不敢看她的眼睛。
大叔，我的小摊和宝石都送给你，你少喝点酒，没事多帮我摆摆摊。
大叔，别再像个小孩一样，想做什么就去做，勇敢一点。
大叔，我给姐姐做了一个戒指，你记得帮我送给她。
大叔，你自己也要找一个姐姐，好好爱她，不许辜负她。
大叔，时间到了，你送我回学校吧。
李东寺说到这里，悲伤地遥视远方，陷入了深深的沉默。至此，我终于相信李东寺找回了自己的青春，好也罢坏也罢，这是我熟悉的，真实的发小李东寺，我搬出木臼，决定制作一道江湖舂鸡脚，共同缅怀那些我们无能为力的事，随风而去的人。
1.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作为一个技术流的滇菜厨子，装备必须和灵魂一样完整
2. 洗净鸡脚，剪指甲，注意，不是剪自己的，是剪鸡的
3.上锅，待水微涨但没有涨、出现浮末的时候关火把鸡脚捞进冷水中冲凉，此过程重复两次
4. 冷水上锅放干料，把鸡脚煮熟！（不要问我什么时候算熟，已经第三次煮了，你开心就好）
5. 捞出鸡脚继续冲凉！这是第三次冲凉！为什么要三煮三冲？在中国古代哲学思想中，三等于无穷，经过无穷淬炼的鸡脚已经洗净铅华，只剩下能治愈一切的胶原蛋白
6. 小米辣和蒜洗净后用热水冲一遍、保持无菌无水无油状态！黄瓜拍碎！
7. 开始了！舂臼里放入两颗蒜，舂，鸡脚放进去，接着舂，再放入花生，接着舂。
8.加入大芜荽，大芜荽是舂菜灵魂，饭友复刻此菜时，请务必购买正宗食材，旅居省外的朋友如何找到它呢？请前往贵处最高端的食材卖场，大声喊出：I want Eryngium foetidum L！
无须害羞，如果爱，请深爱！
9.黄萝卜擦丝，放入黄瓜，继续舂
10.柠檬3个，切片放入鸡脚中！
11.盛出，再用1个柠檬榨汁，拌匀
12.装盘
13.摆拍
李东寺告诉我，他和飏飏的故事本应该平淡得像白水煮鸡脚一样，开始不精彩，结束不遗憾，过程不曲折，然而他无意间闯进了别人的江湖，才有了人生百味。只是现在的江湖，没有人卖酒，解不了忧愁，没有人卖药，受了伤只能等时间复原，更没有盖世英雄拯救世界，大家各安天命，做好自己便不易。后来他曾试图联系飏飏，手机已经空号，不知她过上了什么样的生活，是不是已经忘了话痨的东寺大叔。
我问他：你到底想对她说什么?
良久，李东寺终于开口：飏飏，你走以后，我带着你的宝石，还有我的企鹅去摆摊，这是我见过世界上最美好的搭配，只是可能我长相粗犷，生意大不如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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