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九岁那年,有一位青年和尚对我说:“等一条船,渡你去让你内心清静的地方。”
我住的村子对面是一条很长的河,常常有船家渡村里人去镇上。村里住户不多,还有一所免费的学堂,全村的小孩在同一个班。
村里不全是穷人,相对于我来说。至少他们每户人家的孩子都有一个玩具。八岁时,教语文的先生让全村的同学都从家里带一个玩具到学堂,第二天会一起玩游戏。有人带了他爷爷雕的木头,有人带了他爸妈做的剪纸,而我什么都没有带。那一堂玩游戏的课,先生让我参与,但没有同学让我碰他们的玩具,接着先生说:“你去学堂外面走走吧,这堂课结束了我再喊你来。”
我脸上没有摆出任何表情,径直走回了家。我再一次问奶奶,能不能给我做一个布偶。奶奶会针线活,但家里没有布。奶奶第二次回答我这个问题,摇摇头说:“没布了,孩子。”
我不甘心似的坐在门槛上,脑袋里开始打着主意。就在八岁那年,我第一次当了小偷。第二天我将偷来的布偶挂在书包上,走路时还不忘跨大脚步,让布偶摇晃的更明显,让同学和先生都知道,我也有玩具。
当然,我是一个男孩,我没有见过我的爸妈,偷东西这件事没有人教我。那天在学堂没有人对我的布偶表现出不满,我自认为没有人认出它,并且有人在心里羡慕我。可是那天放学后,村里的一个男孩扯住我的书包,将我拽到河的岸边,全村的男孩都在那里等着我们。他们扯掉我书包上的布偶,扔在不远处,接着用书包罩住我的头,我像个布偶任他们摆弄,接着任他们对我拳打脚踢,我倒在地上无力反抗。他们有人发出愤怒的骂声,有人发出嘲笑声。整个世界只剩下黑暗、愤怒和嘲笑,我一声不吭,直到我一动不动,他们终于停下。
我拿掉罩在头部的书包,缓缓地坐起来,我整个面部鲜血淋漓,接着我拖着沉重的身体离开。我没有哭,也没有直接回家,我去村西边的山头坐着。
山上有一座小小的寺庙,我不清楚里面有几个和尚。黄昏时分,我下山的时候经过寺庙,寺庙门口站着一个青年和尚,我停住脚步与他对视,他对我微微笑。
回到家里奶奶一边心疼我,一边生气着说,还敢不敢偷了。我不说话,任奶奶给我清理伤口。
后来我去学堂的次数变少,常常在山头学和尚打坐,有时渡船去镇上溜达。我不知道自己在躲避什么,我感到有些恐惧,对于人和世界。
第二年奶奶走了,她静静的躺在床上,最后对我说的是,好好做人。那天屋里屋外都充满阳光,而我终于哭了。
我跑到山上请那位青年和尚收我做徒。他不肯收,也不肯道出原由。他只让我等一条船,渡我去让我内心清静的地方。
之后我常常在河岸边等那条船,有船过来时我就问船家是不是要渡我,船家反问我要去哪,我说不上来,心里也没有答案,船就泊走了。
许久后的一天,一条船上坐满了人,他们到达村子附近就全都上了岸。我立马去山上找那位和尚,想问问他那条船为何载来这么多人。没想到寺庙却关上了门。
我又急忙跑到山下,跳上那条船,我对船家说,到了河东岸就停。
我又问船家那些人为何而来。船家说是政府派来建设村子的。
“那山上的寺庙怎么也关了门?”
“赶上文革咯,大大小小的寺庙都关上了。”
“那些和尚呢?”
“都还俗了。”
我在河东岸下了船,在别的村子、镇上流浪数日,果真没有看到开着门的寺庙,也没有看到一位和尚,那位青年和尚也不知去了哪里。
我又登上了回村的船,临走前我在镇上偷了一个馒头,这是我第二次偷。我知道那个卖馒头的大爷看到我偷,只是他对我笑了笑。我攥紧手上的馒头跑去河东岸渡船,心里开始泛着暖意,却极其矛盾。
到达村子下了船,船家忽然对我说:“渡完你就不渡了。”我回头定定地看着他,他也看我,微微笑。我惊讶极了,是那位青年和尚。
后来我回到村子,发现政府派来的新村民都极其友好,浑身充满了新时代的豪气。我渐渐融入新村民的生活,也不再那么惧怕人和世界。村对面的河也渐渐建起了桥。
时至今日我才明白,世界没有清净的地方,只有让自己的内心清静。九岁那年是自己的内心让自己回到村子好好生活,不是任何一条船呼唤我回村,或许我的心就是那条船。在那之后我也再没偷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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