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写作征文] 与这世界交手这么多年，你依旧笑靥如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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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妈死的那天，汨罗江下游的水都被染成了红色，江南那地方就该下一场暴雨。

01

1983年，她9岁，牵着小两岁的弟弟在放学回家的泥巴路上碰到了她小叔。

“小叔，现在不还没到端午么，河边怎么那么多人？”

“河边啊... ...你妈没了”

她妈是怎么没的？

说起来倒也不是大事。

家里没盐了，她妈想去河对面的铺子买几袋回来。

那时候大桥还没建，过河走的是水电站的大坝。

她妈该是脚下一滑，就掉进了水里，被发电机搅了进去，染红了大半条河。

村里的男人们，老的少的，撑着船捞了一晚上，还是没能捞全。

晚上，她躺在床上，屋外刮起了大风，吹得窗户呜呜作响，屋里竟也寒气渗骨，冻得她牙齿直打架。

可这分明已经立了夏好些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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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

她爸是村里的支书，生得高大清秀，虽然没怎么上过学，但自学能力很强，算数、诗词、书法都上得了台面。

她妈走了还不到一年，便有人找上门来。

媒人说：“你看你家这四个孩子都还小，你妈年纪也大了，没个女人顾家，这日子可过不下去”。

1984年，她又有了妈妈。

继母家住河下游，是个离过婚的小学老师，瘦瘦小小的，扎着一个大麻花辫，能说会道得很。

一直是奶奶照顾她们姐弟四个，继母来了之后，她们的生活也没有多大变化。

只是她爸变得爱笑了许多，比起她妈沉闷的性子，继母咋咋呼呼的，倒是和她爸更合得来，很快她爸便被降得服服帖帖的。

养活这么多孩子不容易，但她爸和继母都是拿工资的，日子也算是过得去。

她是长女，上山砍柴，洗衣做饭，刨地种菜，哪样都少不了。

最难的还是照顾两个小妹，她俩自小身体就不好，尤其是最小的那个家伙，有算命先生说她活不过十六岁，所以尤其得到一家人的疼爱。

03

1988年秋，她14岁，在读中学。

她每次周六回家为了省着几毛钱路费给弟弟妹妹们买几块糖，都得走上好几里路，这次还特意给小妹多买了一块，塞在上衣口袋里。

到家时已经快中午，见她回来，几个小家伙一窝蜂跑出来围着她，她将三块糖分给他们，弟弟大了，接糖时还有些别扭。

她弯下腰将小妹抱在怀里，9岁的小妹还是瘦弱得很。

中午吃饭时，她问她爸，现在山上结了很多果子，我下午能不能带他们几个上山玩？

她爸说，好。

临走时，奶奶叮嘱她，虽说那山你们从小爬到大，但也还是要注意安全。

她笑着应好，弟弟妹妹们蹦蹦跳跳的，巴不得“嗖”地一下就能上到树上摘果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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靠着山傍着水长大的孩子，都是野惯了的，上了山，下了水，便是来去自如的天堂。

姐弟几个上窜下跳地疯了一下午，装了一肚子的果子才心满意足地回到家。

太阳快下山时，爸爸和继母该要回来了，她在灶台前忙着生火，听到屋外一阵响声。

紧接着弟弟脸色煞白的跑进来，姐，你快去。

堂屋里，两个妹妹蹲在地上哇哇直吐，脸色难看得吓人。尤其是小妹全身发青，满脸都是豆大的汗珠。

她吓得浑身哆嗦，眼泪一直往下掉，僵在原地。

弟弟拔腿就往屋外跑，屋前屋后地大声喊着奶奶，喊了好一会，奶奶才着急忙慌地从菜园子里出来。

奶奶到了堂屋，她试图扶起小妹。小妹嘴里还在不停地呕着，胃里已经没东西了，一口一口地吐着黑绿色的胆汁。

天黑时她爸和继母才回家，小妹已经昏了过去，她和弟弟也开始大口大口地呕吐。

爸爸一下自行车就赶紧搂着不省人事的小妹往医生家赶。

后来的事她记不太清了，只记得两个妹妹被送到了医院，她和弟弟吃过医生开的药就好了。

医生说是中毒，年龄大些就没事。

一天后，只有小妹没回来，她上衣口袋里还有一块打算悄悄塞给小妹的糖。

1989年，继母又生了一个妹妹。

04

1992年，她上高中，读文科。

她成绩一直在年级前三，考大学是不成问题的。

高考前她填报好心仪的大学，高考发挥正常。

一家人满心欢喜地期待着红闪闪的录取通知书，等到假期结束，还是杳无音信。

她想着该是高估了自己的成绩，没能考上，便也认命了。那时广东刚刚发展起来，工作机会多得很，她跟她爸说打算出门打工。

她爸极其重视教育，在当时的南方村落很是少见。

在爸爸的坚持下，她决心复读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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复读期间，她的成绩依旧保持前列，第二次高考，她还是失败了。

1993年国家实行高考改革，复读生的录取线的要求要比应届生高17分。

她高了13分。

这次她真的要放弃了，她爸执意让她再读最后一年，双方僵持不下。

这时继母被查出患有宫颈癌，花光了家中所有积蓄，她爸四处奔走借钱，继母手术那晚，他一夜头发花白。

在医院的长椅上，她听见他爸喃喃地说，我不能再死一个女人了。

手术成功，家中一贫如洗。

05

1993年，她爸放她去了广东。

她在广东的一家凉鞋厂工作，住着十几个人一间的宿舍，洗着肮脏拥挤的大澡堂，她很少花钱吃饭，前一天晚上抓一把米放进暖瓶，第二天就有了够一天伙食的白粥。

1994年，她收到了家里寄来的信。

信中说，

弟弟考上了大专，学建筑，以后可以包分配；
继母辗转托人查到了她92年的高考成绩，被人冒名顶替了；
奶奶走了；
再过一两年，就得回来准备结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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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6年，她22岁，回到了家里，被当地的小学招为代课老师。

在媒人上了好几次门之后，她相中了邻村一个当木匠的小伙子。

比她大五岁，也算是相貌堂堂，最重要的是有一门吃饭的手艺。

两人来来往往好几个月。

他每天骑着破自行车载着她去学校上课，在尘土飞扬的羊肠小道上摇摇晃晃，嬉嬉笑笑。

没过多久，俩人便开始商量婚期。

小伙子家境不好，父亲是抗美援朝的老兵，落得一身伤痛，母亲是自幼患有腿疾的小脚女人，家中还有四个哥哥，一个姐姐。

一家人都不同意，继母向来精明势利，反对更甚。

可她偏是不听，认定了就是认定了。

06

1997年，她23岁，他28岁。

小伙子成为了她的丈夫。

很快她有了孩子，便辞去了老师的工作，和他一起经营着一个小型家具厂。

他舍得吃苦也能干。

婚后的日子过得越来越舒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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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8年，长江发生特大洪水。

家具厂被冲毁了，未满一岁的孩子都差点丧命，他们一无所有。

那一年，俩人靠着丈夫上门替别人做家具，建房子，勉强地过着紧巴巴的日子。

丈夫的父母都已年老，她自是要待在家照顾老人和孩子。

1999年，他们有了一点积蓄，打算重新开始。

这时他父亲被查出肺癌晚期。

他兄弟众多，没有一人肯出钱给父亲治疗，俩人四处借钱，将所有的积蓄投进了医院那个无底洞。

好几个月，他每天晚上都无法入睡，紧皱着眉头，在房间里踱步，一根接一根地抽着廉价的烟。

可他父亲也只是多弥留了一些日子，最终还是走了。

将父亲的身后事处理完，俩人开始忧心，这日子该怎么过下去？

她将结婚时做聘礼的金首饰当了，换成路费。

她对丈夫说，咱们去上海，去找我弟。

07

她弟弟大专毕业后分赔到了铁路上，后来结识了铁道部一个大官员的女儿，在上海结婚扎根。

1999年，俩人去上海投奔弟弟。

他们穷困潦倒，弟弟西装革履，连说话都夹杂着上海人的味道。

弟弟将他们安排到了手下的一个建筑工地。

他当建筑工人，她在工地上帮忙做饭。

她陪着他住在十几个人的大宿舍，上下铺，就她一个女的。

他去工地工作，宿舍里的其他男人经常会欺负她，说一些很难听的话。

她难受时自己偷偷抹眼泪，不在丈夫面前提起半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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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那个冬天晚上。

一个四川男人将她喝水的杯子拿去，在里面撒了泡尿，倒在了她的床上。

她实在是委屈，便跟他说了。

他性格火爆，抄起铁棍直往宿舍里奔，嘴里大声骂着，老子今天非弄死你不可！

她跟在后面害怕得掉眼泪。

那个四川男人在工地上已经待了好几年，身边的人大都对他有所忌惮，趋炎附势。

等他抄起铁棍到宿舍时，四川男人身边已经围起了一大群人。

他双眼通红，青筋暴起，却也不敢轻易动弹。

过了一会，他回头跟她说，别哭了，有什么好哭的，走，去帮老子收拾东西，咱们走！

他们大包小包地走出工地，不知道该去哪里。

她还是大滴大滴地掉着眼泪。

他跟她说，咱们去跟你弟说，好好治治他们，不能让你受这样的委屈。

到弟弟楼下时已经快11点了，弟弟家的灯是灭的。

他给弟弟发了信息，弟弟说在外应酬，让他们先等一会。

湿冷的南方冬夜寒风刺骨，他们就在居民楼下等着，他敞开他的棉袄搂着她，她还是一直掉着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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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了近一个小时，他们又困又累地蹲在地上，终于等到前方照来两道亮光，弟弟开车回来了。

车经过他们没有停下，直接去了停车场，他们便跟着车走。

停好后，弟弟下车，他跟弟弟说起那件事情，你姐被人这样欺负了，你去好好教训他们一下。

弟弟说他也管不了。

随后拿给他两百块钱，姐夫，你今晚就跟我姐去外面找个地方住，工地上的事我也没办法，你们要是不想干了就回去吧。

听完这句话后，她泪水决堤而出，弟弟头也不回地上了楼。

那天晚上俩人在小旅馆住了一夜，第二天便买票回家了。

在上海呆了近三年，她流过两次产，他犯过无数次肠炎，没回过家，没买过新衣服。

回家那天在车站附近给孩子和母亲各买了一件新棉袄，揣着攒下的钱坐上了火车。

08

2001年，俩人回家后，他一边重新张罗家具厂，一边不断地接触新行业，每天都在外面跑，她在当地的工厂做些杂工。

新千年初，南方一些地区盛行一种收益40倍的赌博活动——地下六合彩。

精明的继母抓住了机会，接单做庄家狠狠地赚了一大笔。

她爸和继母便不再工作，靠着六合彩带来的收益和几个子女的生活费活得自在逍遥。

因为两人的婚事，她和继母闹得很僵，但还是不得已低声下气地求着继母让她来帮忙写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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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怀了孕，大着肚子在娘家帮忙挣钱，丈夫会经常去看她。

一天晚上，他带着孩子留住在继母家。

继母熬了鸡汤，盛了三碗，她爸和继母各一碗，还有一碗留给继母的亲生女儿。

他们俩人带着孩子就在同一个房间里看着他们一碗接一碗地喝完。

从此以后，他再也没去她娘家住过。

有次他在朋友那听到小道消息，便也试着跟着买了一次，100块。

幸运的是竟然中了，收益4000，是个很大的数字。

还没来得及庆祝，精明的继母便开始找她的茬，说她算错了100块的账。

她细心得很，记性也很好，一次一次地重算说肯定没有算错，继母还是死咬着不放。

她挺着大肚子回了家，见到丈夫就开始掉眼泪。

他说，你别哭，那钱不要了，她说错了就赔给她，只是你现在该知道她的态度了，往后也别去干了。

2002年冬天，他用了三个月还完了4000块钱，她生下了第二个孩子。

09

2002年以后，他开始接工程，建工厂、建公园、道路硬化、景区设计什么都接。

她开始在当地的造纸厂上班，她干的永远是男人的活，白班夜班接着倒。

之后他投资的好几个工厂都无一例外地成功，利滚利，金钱财富随之而来。

她也不用再工作。

俩人家底越来越厚，声望也越来越高。

以前看不起他们的人现在带着讨好的笑容谄媚地靠拢，他们平和地与其相处，只是自己心里清楚得很。

[谈写作征文] 与这世界交手这么多年，你依旧笑靥如花

近几年，他们慢慢地开始享受生活，他有时会连续钓上好几天鱼，也会神不知鬼不觉地出去旅游十几天。

她平时跟牌友去打打麻将，和朋友去逛街买衣服做头发，长胖了好几十斤。

她说，这么多年，终于活得像个女人了。

10

前几天，我跟她视频，她第一句话还是照常的问候，“你怎么长这么丑了？”

“.... ....就你好看，全世界最美！”

“那可不，我年轻时候才好看呢”

“得了吧，你以前瘦了吧唧，黑不溜秋的，还是现在白白胖胖的好看”

“现在太老啦”

“四十一枝花呢，像你这种女人，就是越老越有韵味”

“那你说我是什么花？”

她在镜头那边笑靥如花，睁大双眼满是期待的看着我。

“你是世界上最美的花”

我妈在镜头那边笑得花枝乱颤，手机屏幕随着一抖一抖的，眼睛都快挤没了。

但她可真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