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初次见到巧姨的时候,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她被劣质的染发剂所染的黄色头发。和她的明显的雀斑,以及那皱巴巴的缺水的皮肤。
巧姨其实不是巧姨的本名,这个女人的本名我至今不知道,我只知道她名字带巧,所以我在心里给取了个绰号。毕竟我和她的人生只有短暂的交集。虽然有很长时间我们都住在一间房子里,但是人与人之间仿佛自带雷达,从第一次见到这个人起,我就知道她是我漫长人生当中遇见的一个普通人而已,我不会花心思去了解,因为她不属于我的世界,我们只是偶然的交集在一起,然后在某一个时刻又分开,分开之后不会在我心上留下任何的痕迹。
真正要我对她感兴趣,是因为她在七夕节那天向我借了我那一支口红,她小心翼翼地将口红涂在了她的手指上,再用手指将口红,涂抹到了自己那张因为长期不保养而长满唇纹的嘴上。
那种神情要我瞬间想起我18岁拥有第一支口红的心动。巧姨今天穿了一件宝蓝色的衣服,脚上是一双黑色的高跟鞋。这和平常她在我们家照顾我的感觉完全不一样。再想一想今天是七夕,我脑海里就明了了,原来她是去约会的。
巧姨是在第二天早上才回来的,她回来的时候其实我已经醒了,但是我见到她脸上的这种想掩饰又掩饰不住的的笑容,为了让我自己不尴尬所以我假装还在睡着。
这种尴尬在我们之间并不是第一次发生,打从她第一天和我同住起,这种尴尬就经常发生。比如凌晨三点她那喝醉酒的老公打来电话时,我虽然没有什么心思去好奇别人电话里什么内容,但从她挂电话的迅速,我就知道她婚姻不幸福。虽然40岁的她有两个孩子,以及一个不太起眼的老公。
在中国这样的组合屡见不鲜。只要在法律上还可以称之为夫妻,那其他人就可以将它称之为家庭。但是至于关起门来,两人幸不幸福,这和他们并无关系。
就像巧姨这个人。她对着她丈夫是一张脸,给予他情人的又是另外一张嘴脸。两张脸上一张尽显不耐烦的神色。另外一张,有着恋爱的女人独有的魅力。是任何化妆品都比不了的。这样的魔力,甚至让我觉得我这个23岁的小女孩内分泌失调。不及40岁的大妈来的青春洋溢。
知道她有个情人的时候,我是相当震惊的。因为在我这个23岁的女孩子眼里,她相当的普通,就像家政介绍所里给我们这些雇主的资料上显示的老实和勤快身体健康。并且在我见到她第一眼的时候,我就觉得这个人相貌平庸,放在人群中毫无特色。相处一段时间之后才可以确定她的心地是纯良的。
至少我作为残疾人来说,半夜要上厕所,这一点她从来没有抱怨过。而且在日常生活中作为照顾我的看护,和我相处的比前几任的看护都要愉快些。
当她的情人第一次打电话来的时候,我正因为我的母亲吵架而睡不着。所以她与情人之间的对话在寂静的夜里,我听得一清二楚。尽管我这一场对话无意的听众。可是当那些对话传入我的耳朵的时候,我的脸不自觉地在黑暗中红了。
对我这个23岁却还没有恋爱过的女孩子来讲,对于爱情,只存在于年少时的那些偶像剧中,而那些偶像剧中是不会出现这般露骨的情话的。
与此同时,另一个巧姨现在我的面前,这和平常,在我面前沉默寡言的人有所不同。现在的她生动而鲜活,并且让我觉得他在这黑暗当中闪闪发光。当然在我脑海里闪过这些念头的时候,我发现我无意一段婚外情正在我的眼前实实在在的发生。或许黑夜是人们脱下伪装的最好时机。我知道当白天来临的时候,她会变成那个我家人眼里的好看护,老实巴交,安全可靠。睡在下铺的我,自觉地替她保守了这个秘密。这从本质上来说并不关我的事,作为雇主的我,我只要确定他做好她的本职工作就可以了。同时我又不禁的想,等到我到她这个年纪时,是不是也会对着另外一个陌生的人说着情话,坠入一段乏善可陈的婚姻。维持着别人认为表面的和平与幸福。这种想法让我的后背,不寒而栗。
23岁的我因为残疾只能在家里深居简出,所以自然也不会有什么恋爱的经验。可是当我因为摸索微信的全部功能而去使用摇一摇的时候,就曾经收到过不少在我看来类似骚扰,在那些中年男子看来叫做情趣的信息。我微信上放的是我健康时的照片,那张照片上我和常人无异。我有时候想那些发给我信息和我调情的中年男子。若是知道在他们面前和他们聊天的是一个残疾的女子,那么他们作为猎艳者应该做何感想呢?就像巧姨,对着她的丈夫永远是一张普普通通的平庸的脸。可对着他的情人,那便是恨不得化作玛丽莲梦露。
在女儿眼里,她是一个尽职尽责的母亲,因为父亲常年只懂得酗酒,所以为了避免家庭的争吵以及孩子的健康成长出来打工。照顾着一个比自己女儿大五岁的女孩子,每天负责她的饮食起居。在她的丈夫眼里,她是一个一言不合就可以吵起来的人,每天为柴米油盐发愁。只是自己喝醉酒后总是想打电话给她,想要那么一点点温暖,尽管她看起来没有那么好看。至少是可以过一辈子的女人。也是家里揭不开锅吃不了肉的时候,唯一可以指望的女人。
巧姨生日前一晚那天,她向我告假,我看着她的神色像一朵盛开的玫瑰花。心中便是了然。她生日的前一晚将他所有的衣服都摆在了床上,一件一件细心的搭配,甚至还问我的意见。我看不过去,便把我的化妆品拿出来,我看着他的脸慢慢从黯淡无光变得明亮起来,突然的想象自己40岁的样子,或许我也会变成长相普通平庸的女人,我现在对她的感觉,对她的印象,总有一天也会有人形容到我身上,同时我又开始想象,巧姨23岁的样子。
在她小心翼翼地涂抹这些他从未用过的化妆品时,在黑夜中对着情人说着情话的巧姨,浮现在我的脑海里。她在镜子中反射出来的神情仿佛是可以忘记那些才米油盐的烦恼,忘记她儿子上周闹着要吃肉。只想着明晚的自己会有多快乐。
她的爱情不同于我那些23岁的朋友的爱情,充满着纯真与未来的期盼。巧姨的眉眼间仿佛尽是情欲和成年人的算计没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若爱情是这般的模样,我想我这辈子永远都不会触碰它。
她常常和我提起情人的事情,当然了这些所谓隐秘的话,她都是以有一个朋友开头的句式来告诉我。不经意听到隐私的我,知道这一切,其实都是她自己。其实我一生当中见过很多爱情故事,这只是其中平凡无奇的一个。大抵是因为我残疾的缘故,很少见到,除了家人以外的人,所以他们都会把这些爱情故事告诉我,或许当事主觉得我是一个可以信赖的人,或许他们口中的爱情,别人看来只是一件有伤风化有损道德的事情。而我第一次听到这种事情,仿佛理所当然从不惊奇,事实上我们都会随着年纪越大越明白,王子和公主的故事只会发生在童话里,真实的情感它有很多形态,哪怕是旁人所不能理解的疾病的,当事者看来都有他自成一派的理由。
比如巧姨,他和他的情人会一起去吃牛肉火锅,他们会在我睡着的深夜里打电话,尽管40岁的年纪,但是却像是热恋中的情侣,他们会说一些在我谈恋爱时从来没有对我我男朋友讲的话,露骨而又直白,没有了少女的青涩,只有成年人的欲望,在身体与身体之间清楚明白。没有那么多繁文缛节,只有在此刻,此时此地,他们是在爱情里,或许放下电话他又会回归到日常的生活里,作为母亲作为妻子作为女儿。
偶尔的不识字的巧姨,会问我在看什么小说,并且常常喜欢在听书软件上听言情小说。还经常跟我说年轻人的爱情真好,没有那么多烦恼。甚至喜笑颜开的和我说起她的女儿,交了一个幼师男朋友。偶尔还会回忆和她丈夫谈恋爱的时候。她说她丈夫从结婚以来没有送给她玫瑰花,也从来没有给他庆祝过生日,可是她的丈夫给她女儿做的长寿面很好吃。
或许这就是为什么她告诉女儿,恋爱可以随便谈,可是永远不要因为恋爱的快乐而放弃一个家庭条件良好的男孩子,因为结婚以后流的泪都是恋爱时脑子进的水!
巧姨是在今年春天的时候离开我家的,从她离开我家起,我就知道我们这辈子不太可能再度发生交集。就像日本茶道,所讲究一期一会。很久以后我接到了一个电话,是一个女人的,她问我巧姨的下落,我依然记得这个陌生女人的哭声,还有那种心如死灰的绝望。好像只要眼泪流干,她的丈夫就会回来。我抱歉的告诉她我不知道。突然的我的脑海浮现出巧姨生日前一晚那种快乐,和刚刚那个哭泣的女声混合在了一起,让我的心久久都不能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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