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创世与灭世的故事，用三个视角来展示一个宏大的图景。八鸣山的视角主要是这个灭世与创世交错的圣地：大岳役横跨四千年的历史，每一章节都是完整的一幕戏剧。潼渊戒生的视角是八鸣山最重要的一位主人公的成长经历。第三个视角是浮世的视角，一幕世家与各方势力交错的宏大世界。

潼渊戒生 · 望神堂（三）

—— 百里卓川

“夜灵可不能抓！”一个女孩子撇了撇嘴，一脸的蔑视又带着点忧伤，她以前有过一个夜灵，不到十天就再也没睁开眼睛，“都是它们自己的选择，如果它们觉得你很优秀就会选择在你身上闭上眼睛，否则，你抓住它也……”

“不管怎么样……”我打断了那女孩子的话，“不管怎么样，现在我们知道地面上有很多夜灵了！”

“我怎么不知道？”一个苦瓜脸的小男孩嘟囔着，他的父亲也是经常到地面上去的族人。

“你爸爸知道会告诉你吗？”我不以为然的摇了摇头，扫视了一下周围的孩子们，“你们谁的家长会跟你们说夜灵的事？”

大家都摇着头，这事其实也理所当然，夜灵是个极讨小孩子喜欢的生物，可对家长来说，自己的孩子从拥有到失去却是个极头疼的事，这个过程里免不了撒泼哭鼻子，抑郁忧伤，心思小一点的，甚至好长时间吃不香，睡不好，瘦的脸发黄，这哪个家长受得了？自然就不待见孩子们拥有夜灵，更不会主动帮助自己的孩子寻找它们了。

“就是嘛……要想得到夜灵，得自己去找~”我拼命地点着头，附和着自己的语调，“否则，地面上那些夜灵，咱们可就永远得不到喽……”

“可是，地面上有妖怪，会吃掉我们的……”那个哭丧脸的男孩儿怯怯的说道。

怎么没把你爸爸吃掉？我心里这么想，嘴上却不能这么说。

“不会的，大块头跟我说了，妖怪这段日子开始睡觉了，要睡一个多月才会醒——”

“妖怪为什么要睡一个多月？它不饿吗？”

我对着打岔的另外一个不太认识的小男孩翻了个白眼，没理会他这无脑的问题。

“真的吗？”有孩子开始犹豫了，渴望拥有一个夜灵的心思蠢蠢欲动。

“真的！”我急切的说道，“你们谁见过胖子说假话？”

我用了大拇指指了指已经挤到我身边的小胖子，大家都看了看他，缓缓的点起了头。

小孩子的逻辑有的时候就是这么有趣，如果我告诉他们因为他们的父母没被妖怪吃的渣都不剩，所以下面一定安全的，不见得他们会相信，还会告诉我是因为他们的父母如何的厉害，用那双能打疼他们屁股的手，将妖怪都打跑了才没让自己被吃掉。可如果我说有人跟眼前的小胖子一样，只会笨笨的在任何情况下都说实话，甚至这些话注定了会让他回家挨一顿臭揍，都学不会作假，那我胡说八道的东西就突然间就变得正二八百的可信了起来。

“你们想都别想！”一个小男孩坚定的声音冒了出来，我抬眼看去，他站在人群的后面，背挺得笔直，一张廋俏的脸上，有着比同龄孩子严肃的多的表情，他的颧骨有些高，紧紧抿在一起的嘴唇把皮肤紧张的拉扯在脸颊上，一副深思熟虑的模样，“我们是绝对下不到地面上的。”

“你怎么知道？”我没好气的说，“大人们都能下去，为什么我们下不去？”

“你见过大人们怎么下去的吗？”他毫不退缩的瞪着我，“你知道我们离地面有多高吗？”

我还真不知道，我们脚底的树干紧密并结的就像大地，而树海的边缘又被另外的树干围成了结实的墙面，把我们严严实实的裹在它头顶的树冠下。

“你知道？”我挑衅的问。

“我知道，足有百人身高，足以把我们所有人摔成肉泥。你们也别想着有梯子什么东西，所有的成人都是利用树海的祝福来上下的，而这个祝福只要我们没过成人礼，是绝对不会有的！”

“你怎么知道的？”

“静文楼上看到的。”

“你也去过静文楼？”

“在你没有淹掉静文楼之前，所有人都能去静文楼，”他气鼓鼓的看着我，“而现在即便我不去看幼儿不该看的书，我也不能进入静文楼了！”

这还真是稀罕事！我一点也没有在乎他语气里的敌意，却变得对他更加有兴趣了。潼渊族三岁前的幼儿没几个人会去看书，更不用说去静文楼看书，很久以来，我以为只有我有这样的兴趣，但看来这里竟然有一个和我很像的人。

当然，我理解他的气恼，自我闯了静文楼的祸以后，虽然没有明文规定幼儿不能进入静文楼，但为了管理省事，约定俗成上静文楼已经不再对七岁以下的幼儿和童子开放了。更有甚者，家长们为了省心，竟然流行起三岁之前的幼儿干脆不让读书的默契，想来如果这小男孩和我一样喜欢看书，难免会感到十分痛苦。

“还有……”他毫不停息的，得理不饶人的继续说道，“你凭什么说树下有夜灵，又凭什么说妖怪们要睡觉一个月？”

“这是那个大块头……”

“你说的是漆予吗？”他曝出了那个人的名字，“那我现在就会去问他，如果真的是他说的，就算我没有祝福，我也一定第一个想办法去树下找夜灵，可我认为他绝没有说过这样的话。”

“你怎么又知道……”我的心开始虚了起来，说话都没了曾经的底气。

“因为是你说的！”他气恼的声音变得更大了，“是你不遵守规矩，偷偷学习幼儿根本不能学习的水缚，现在你不知为什么想要下到地面上去，但绝不是为了夜灵。”

“你知道为什么吗？”他不等我回话，就又继续大声的说道，“因为我自己有过一个夜灵，我知道喜欢夜灵的孩子是什么样子的，你绝对不是！”

下到地面上的事情理所当然的泡了汤，但这个小男孩儿让我提起了十足的兴趣，他之所以对我大吼大叫并不仅仅因为静文楼的事，更重要的是因为夜灵，他曾经拥有过它，真心实意的喜欢它，显而易见的是，夜灵的消失也给他带来了巨大的打击。可我从来没有见过一个孩子对夜灵的怀念能持续那么长的时间。

从我知道他叫晓谷开始，整整接近有一年，他总是闷闷不乐的思念着夜灵，在我刻意的和他慢慢熟悉了之后——这个过程里我自然挨了不少的白眼——我甚至希望真的帮他再去找到另一个夜灵，来缓解这样的心情。但事实却是，只要落过夜灵的孩子，不管有没有机会再碰到夜灵，都不会再有夜灵落在他们身上，闭上眼睛了。

可是晓谷从来没有放弃过，他相信这正是他的夜灵还活着的证明。

“如果再有夜灵落在我的身上……”他兴奋的说，“那正好证明我的夜灵回来了！”

“你懂得真多！”我又好气又好笑的看着他那红扑扑的虔诚的脸庞，看着他泛起了小孩子们都会犯的那份幼稚的幻想。

“因为我相信！”他用他那闪着光芒的眼睛，就像个夜灵一样的盯着我，“我打自内心里相信，我的夜灵总有一天会重新飞回我的身边！”

瞧！这就是我今天晚上能进入望神堂的关键！我心里拿定了主意，便不再觉得议事厅的这次训导枯燥而漫长，剩余的时间我可以窝在这张桌子上，好好地想一想下来具体到底应该怎么做。

“你确定议事厅晚上会有夜灵出没？”晓谷忐忑的说道，他手里紧紧的攥着从父亲的上衣囊袋里偷来的钥匙，攥的紧的我都能想象得到那钥匙上一定沾满了汗水。

“我并不是十分确定……”晓谷可不是个小孩子，我是指他的脑袋，不是指他的年龄，如果我想让他相信我的话，就绝不能像欺骗小胖子一样信誓旦旦的说假话，而是要表现的……怎么讲呢？就像大人们说的那样，不那么“武断”。

“我也只是听那些以前来过议事厅的少年们说起的，他们好像有什么方法偷偷进入议事厅，不止一次碰见过夜灵。”

“如果只是巧合呢？如果他们……在吹牛呢？”晓谷说他们的时候，狠狠的看了我一眼，“能违反规矩，偷偷潜入议事厅的少年一定做了很多年的少年！他们的话可信吗？”

潼渊族的孩子七岁以后都会被称为少年，他们什么时候成年却自此不再由他们的年龄决定，什么时候他们能够顺利的通过成人礼，什么时候他们就能成为成人。这个过程里有的少年只需要几年，而有的少年却花了几十年。用的时间越长越不是个光彩的事，族人们普遍认为那些四五十岁仍然稚气未脱的少年，过于顽劣，实在不是值得信任的人。对于非常推崇规矩的晓谷，自然也会十分赞成这样的观点。

“你不是想找回自己的夜灵吗？”到了这一步我就需要拿出杀手锏了，“就算他们是吹牛，我们也要去看一看，万一呢？万一要是真的有呢？万一要是你的夜灵正好一直就在我们从来晚上不会去的议事厅，才让你找不着呢？”

“就算万一不是，我们只需要偷偷的再把钥匙放回你父亲的上衣里，也不会有什么问题嘛~”我摊开双手，拿出一副无辜而又真诚的表情，“可是万一要是真的有呢……”

强烈的万分之一的希望挑动起了晓谷万分之九千九百九十九的勇气，把他那平时烦人的主见都冲到九霄云外去了。他不在踌躇，大步的在黑夜中走了起来，没多久就冲到了我的前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