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七章
不知不觉,已经是冬天,学期末的各科测试也相继到来。
宿舍的气氛也从平常的活跃轻松,变得安静凝重,大多数时间只剩下“沙沙”的纸张翻动的轻响。
南方的冬天没有暖气,室内的温度有时甚至比室外的还要低。
清晨太阳未现,窗户上还挂着内外温差凝成的水珠子,一颗坠着一颗,像无数只阴郁沉闷的死鱼的眼睛。
楼道里站满了背单词的学生。美式发音和伦敦腔此起彼伏,中间夹杂了几声微弱的弹舌音。
接连几天的高强度略带临时抱佛脚性质的学习令我们精疲力竭。
考完试的那天下午,苓娅捧着一杯热水,裹着被子坐在床上看综艺,水汽洇白了她的薄镜片,她不急着去擦,只是将杯子拿开一些,趁着水汽散尽的空挡稍作休息。倩文和晓晓在上铺,头对着头,隔着一层挡板在聊明星八卦。
林盛屿的电话打进来时,我正抱着胳膊坐在窗边晒太阳。紧绷太久的神经稍稍一松懈,整个人便有些懒洋洋,再被暖烘烘的太阳一晒,舒服得连骨头都有些发酥。
他说:“欢喜,明天医院聚餐,一起来吧?”
我啊了一声,才想起上回沈易的话。没等我回答,就听到沈易的声音由远及近传过来:“欢喜妹妹,上回你答应过我的哦,一定要来啊!”什么时候答应过他了?
林盛屿也说:“一起去吧?就当考完试放松放松。”
那会儿我被晒得迷迷糊糊的,他的声音听上去格外柔软,像一块素净的棉布盖在皮肤上摩挲,酥痒痒的感觉就从耳内蔓延开来。
他这样说,我也不好意思拒绝,想着明天反正没事,就答应了。
约好次日一早在学校北大门等他。
已经很冷了,带着湿气的冷,透过一层层衣物钻进来,一呵气就吐出一大团白色的雾气,吸进来的空气贴着鼻腔涌进气管,里外都冷得紧,不由得让人打了个冷颤。
结果来人是沈易,开一辆黑色雷克萨斯,车窗摇下来朝我挥手,“早啊,欢喜妹妹。”
他今天穿了一件黑色大衣,倒衬得他眉目朗朗。
我上车,他又说:“本来是盛屿那小子来的,他昨晚又熬夜跟了台手术,睡过了头。还好我离得近,顺道把你接上。”
我说:“其实跟我说一声,我打车去就行。”
他笑,露出一口白牙,说:“顺路,顺路。”看了我一眼,又说:“等会儿你别拘束,该吃吃该喝喝,有什么事找我和盛屿就行。”
我嗯了一声,问他:“你们医院经常办联谊会吗?”
他苦哈哈地说:“是啊,一医每年要办好几场,可真正找到对象的没几个,还都是女医生女护士。我们男医生就像风中的野草,没人疼没人爱。”
我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车里暖气打得足,烘得我脸颊发烫。车子驶出市区,窗外的风景逐渐变得绿意盎然,七拐八拐得开进了一条土路。路两旁载着矮矮的橘子树,墨绿色叶托着金灿灿的果,像藏在森林里的精灵,纷纷探出小脑袋张望着这个世界。
联谊地点在景区里的一家农家乐里,背靠山,又挨着一片巨大的湿地,名副其实的城市绿肺。
对方单位是教育局,一水儿的年轻女教师。一医这边也是斯文儒雅的年轻男医生。就像质地佳的玉环,碰在一起,呤呤琅琅,连笑声都是悦耳的。
我坐在角落里烤一把羊肉,香味腾上来,我不由得咽了口口水。说是烧烤,其实真正将精力集中在烧烤上的,大概就只有我一个人。男士们甚至带了香槟,倒在细窄的水晶杯子里,“咣咣”碰撞出优雅的声音。
林盛屿姗姗来迟,吸引了不少女士的目光,轮番上前和他交谈,他也礼貌得回应,只是仿佛兴趣缺缺,没谈几句就借口离开。
倒是沈易火力全开,尽情发散魅力,引得一群女士围在他的身旁,像蜜蜂蝴蝶见着了开得最盛的花。
“会无聊吗?”林盛屿将酒杯放到桌子上,一矮身坐到我的身旁,也学着我的样子烤一串鸡肉。
我摇摇头,往烤好的羊肉上撒了一把孜然辣椒面,羊肉的脂肪已经烤融,混着调料散发出特殊的迷人的香气,趁热咬一口,醇香浓郁一瞬间在嘴里迸发,
我分了一把递给他,他接过去,一下没注意烫了嘴,像小时候偷吃刚炼出来的油渣,舍不得吐出来,只好张着嘴“嘶哈嘶哈”地直换气。
我倒了杯水递给他,说:“慢慢吃,不够再烤就是了。”
对视一眼,同时笑了出来。他有些不好意思,清了清嗓子,更加小心地吃完了一整串。
吃饱喝足,我打了个饱嗝,歪着身子靠在桌边,欣赏眼前的美景。
林盛屿望着不远处一片小池塘,“小时候,我爸经常带我来这里。那时候这里还没被开发成景区,捉鱼,捕虾,抓蛐蛐…”他似乎陷入了回忆里,眼里有微漾的光点,“我上四年级的时候,他突然变得很忙,常常不回家。儿童节那天所有家长都来了,只有我爸没有出现。我很伤心,一个人走了很远的路来到这里,晚上看不清,摔下了坡,第二天才被附近的村民发现,把我送去医院。出院后回到家被我爷爷拿竹板打,腿都打肿了。”
我吸了一口汽水,说:“想不到学长你还离家出走过。”
“是啊。”他手肘撑在栏杆下,微微向后仰着,我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那时候小,不懂事,以为哭闹就会留住一个人。”
我再迟钝,也听出他这话的意思,“学长,你爸妈…”
他倒坦然,说:“他们又互相折磨纠缠了几年,后来还是离婚了。”
我哦了一声。我和他倒算是同病相怜,所谓惺惺相惜,大抵如此。
“我爸妈也离婚了,在我小时候。”像是安慰他,你不要难过啦,你看,我也很惨。
他转脸看向我,目光带着三分诧异,只是表面像结了一层薄冰,封着一汪水。
我又吸了一口汽水,从胃里鼓出一口气来,直冲向喉腔。大约是这好山好水,让我有了倾诉的愿望。
细细碎碎地讲了从小到大的经历。妹妹走失,父母离异,他乡讨生活…只是不提我妈后来的那些事。
他也静静听着,在听到我小时候趁我妈不在家,偷了家里的收音机去换了一根糖葫芦给妹妹吃时不由得嘴角一勾笑了起来。
他笑起来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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