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点二十，整。
林茹直直盯着手机，看数字从十八跳到十九，从十九跳到二十。
她打开与苏尔玉的聊天对话框，输入“早安”，发送。
这是她们的约定。
十八年来，尔玉第一次离开林茹，这么远，这么久。
不过林茹觉得很幸福，女儿考上不错的大学，将来会有份不错的工作，嫁个不错的丈夫，生个不错的娃。
更令她欣慰的是尔玉的乖巧和孝顺。每当她听同事们抱怨，与上了大学的孩子谈话永远是三步骤——“嗯。好。挂了。”她心里总是暗暗升起一股自豪。
六点二十一。
这是之前从未出现过的事情，不过也有可能是尔玉多迷糊了一会子。
毕竟尔玉也是个成年人了，不能逼迫得太紧。
林茹从未上过大学。在家长群里，她得以了解到大学的一些活动，合约情侣，表白墙，卖舍友，联谊……
“你们大学生都在做什么？有个合约情侣，是什么乱七八糟的？”林茹曾故作随口一提地问起。
“那个就是为了让大学生们增进友谊。没你想得那么严重。”
林茹不希望尔玉在大学里找男朋友。
大学生的感情会有几分认真。
六点二十二。
今天是周末，迟了两分钟也不那么严重。
林茹想起自己十八岁的时候，在老家的偏远乡村。有些甜蜜又有些苦涩。
那时她准备与一名外乡男子去城里打工，被阿爹发现，从村口一直追回家里。阿爹气得拿起半瓶农药就要硬灌到她嘴里。
林茹已记不得那名男子姓甚名谁。阿爹咒骂的脏话也渐渐模糊。只有阿爹板起林茹的下巴时，林茹仰头望见的阿爹红涨扭曲的脸和突出的眼珠，没有被时间磨蚀。
又想起那张滑稽的脸，她不禁笑了起来。
六点二十三。
林茹问过自己很多遍。
为什么苏尔玉同自己没有半分相像？
林茹小时候贪玩，及到初二便辍学了。
林茹年轻时很泼辣，有过很多个男朋友，在长长短短的时光里。
尔玉却永远一副温顺安静的样子，坐在椅子上看书，抱着枕头看电影，用瓷盘摆好各色水果。
林茹最后总会给自己一个答案。
这是老天送我的一份礼物。
六点二十四。
整整迟了四分钟。
晚起必然意味着晚睡，这是很容易理解的。
为什么晚睡？晚睡去做什么？
难道尔玉也沾染了那些像病毒般曼延的大学生的恶习？
难道每日与母亲的早安问候都没有使她坚定自律的决心吗？
林茹想了想小时候的尔玉，突然有了一种恐惧。
她怀疑尔玉十八年的懂事只是为了有一天能够远远离开她，离开这个小镇。
她怀疑尔玉终将要将她遗忘，将她抛却，去展翅翱翔，但在另一个她不在的世界里。
这个念头毒草般扼住她。
有几个瞬间，她几乎可以肯定。如今的尔玉已不是一个月前她送上火车站的那个尔玉了。她亲手送走了自己可爱的女儿。
林茹的喉咙发紧，心里堵得慌。
六点二十五。
“早安”。
尔玉发来了消息。
呼——
林茹长舒一口气，关上手机，开始了一天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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