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美

我姐尚未满月的婴孩儿，乳名叫二美。孩子生了好多天都还没名字，期间我搜肠刮肚给取了一堆名字，大伙儿没一个赞成的。倒是出了院回家，她姥爷看到小崽儿，嘴里就喜滋滋的唤着：“二美喂！二美！”

这乳名简直没一点气质啊！透过它，十个人里有八个想到的都得是个用大鼻涕和稀泥的脏娃儿形象。却非非是它，听着熨帖，叫着顺嘴儿，很快被家人认可，全票通过了。我想大概因为这是个寻常人家一个寻常孩子的名字，是个有蓬勃生命力，不惧命运，那样一个孩子的名字。

我姐怀二美的前几个月孕吐得很厉害，虚弱得扶墙，还一直莫名其妙的见红。先是吃保胎药，后来干脆住进医院保胎，一直躺到生。因为又检查出胎盘前置，流产和大出血的风险很大，如果生产时出什么状况，不排除要做好切除子宫的打算。

剖腹产那天，我们早早等在手术室外，担心得坐立难安，怕有任何闪失，人命关天。八点钟就把我姐推进手术室了，怎么9点半了还不见喊家属签字准备手术？等得时间越久，这心里越是煎熬得不行，终于听见喊家属，以为要签字了，我们老的老，少的少，三步并一步的冲了过去，心都到了嗓子眼儿。没想到一个护士推着小车子出来，说家属来吧，看看刚出生的宝宝吧。

心都停跳了，怎么字都没签，孩子就生了呢？后来才知道，因为情况危急，可能随时要做分娩手术，前一天晚上我姐就把手术责任书给签了。

真是没有一点点防备，我好想暂停一下做做心理建设。说时迟那时快，护士已经把小车上的透明罩子打开，小小的一个襁褓映入眼帘，香瓜那么大一个圆圆的小脑袋，头发乌黑，脸蛋白嫩圆鼓（刚生时白，后来长两天不知怎么就长黑了）。她两只黑黑亮亮的小眼睛朝着我们交替着各睁了一次（也是很奇怪，就生完就那会儿朝我们睁开了眼睛，后来全天闭眼，我都分不清她是睡是醒），同时展开了手掌，把小胳膊朝我们的方向伸过来，挥了一挥。喔呦！喔呦！初次见面呀。大家光顾着傻笑，最后我妈才想起来问一句。

“男孩儿女孩儿？”

“女孩儿，长得特别像妈妈。”

胡说，你再仔细看看，明明长得像我。我话还没出口，护士已经推着小车子走了。

那一幕我怕是永生难忘了，二月份少有的阳光明媚，医院大堂光亮光亮的，刚刚出生的小婴孩儿伸出来挥动的小胳膊，这就是新生的美好啊！那种幸福，简直冲洗了我的罪过，仿佛身体的每个角落都开出了花朵。

感谢天，这一刻是人生的奖赏。

之前对这孩子实在没什么期待，因为一直威胁着我姐的健康，我恨不得敲着我姐的头让她把孩子做掉。我姐执迷不悟，我只好对未曾谋面的孩子有了那么一点点意见，总想着等她出生，我非好好揍她一顿解气。然而在见到她的那个瞬间，心里那些芥蒂，不但一笔勾销了，我还不知怎么搞得，反过来欠了她一大笔。一切承受都是值得，都是顺理成章，所有困难，都应为新生命让路。甚至我的灵魂立马站在了她的身后，随时准备为她披荆斩棘，遮风避雨，牺牲奉献，死不足惜。

除了亲生父母，还有一种恐怖的感情，叫天下姨妈心。

我天天盯着二美看，醒了也去摸摸，睡着了也去捅捅，明知道不该亲脸，还是忍不住亲了几次。婴儿脸蛋的触感，身上的味道，咿呀的声音，简直让人上瘾。吃完奶要竖着抱给她拍嗝，我每每逮着机会抢过来抱，那么个小东西，蜷着两条小腿儿，拱着屁股，两条胳膊不老实，从襁褓里伸出来不断挥舞，她一会儿把头伏在你肩头，一会儿又耿直了脖子，皱着眉头，揪起小嘴儿，很严肃的盯着你的脸看。又消愁又解闷儿。

二美生活态度很积极，主要表现在吃上。她差不多早产了1个月，出生时体重2.72kg，是个清秀的宝宝。这么些天下来，硬是把自己吃得脑袋大了好几圈，脸上添了不少横肉，活像地主家的孩子。她总是吃着奶睡着，醒了就皱着小眉头，眯着眼睛，把嘴张得大大哼哼唧唧，摇头晃脑到处找奶吃，一会儿功夫被角就给啃湿了，一会儿又把小手塞进嘴里嗦啰，好不容易找到妈妈的乳头，简直是一个猛子扎上去，吃得咕嘟咕嘟响。

能吃也能拉，二美有时候一天拉好几遍。像我这号的迷姨，经常能捞个鉴屎官的活儿干干。就是二美拉没拉屎，不用扒开尿不湿看，用鼻子贴着襁褓，闻闻她屁股附近是不是臭味弥漫。闻屎这件事，快被我培养成乐趣了，一闻着臭味儿，像寻着宝藏了似的，有成就，开心！

数一数臭二美现在都会什么？打完喷嚏打哈欠，刚不打嗝又放屁，用手挠脸，倒立尿尿。总结一下无非四种，吃睡屎尿。

我一共给二美换过四五次尿不湿，就中了她两次招。一次我刚把她的小腿拎起来擦屁股，她就朝天来了一股喷泉，弄得我手忙脚乱。第二次，她又如法炮制，表演完喷泉，又迅雷不及掩耳的喷了我一手稀屎，射程很远，还殃及到床上铺着的另外两床婴儿被，英雄不问出处，本事不论大小。

下面的话说还是不说呢？还是说吧！

二美后背有很厚的一层胎毛，金色的，有光泽，极柔软。光线不好的时候，打眼看以为这孩子混社会的，自带纹身。她吃奶时我没事儿干，就糗在她身边，扒开她的小衣领，用手扒拉她肩膀上的胎毛玩儿。一边和她妈讲，好担心孩子长大了胎毛还在，一边又想，她要是叫二毛子，也挺好！

二美呀，人生是你的，我也不搞什么寄语了，一把年纪的老家伙挺烦的。但烦也还是有一句话，你一定要努力吃奶，努力拉屎。最后拼了吃奶的劲儿，拉屎的劲儿，万万把胎毛都褪掉啊。

我的二美喂！

二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