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中午在教室午管。学生们都已开始休息,两个男生你追我打地从后门进来,一身的汗,其中一个进门后“砰”地一声猛力地将后门哐上,吓了大家一跳。
我批评他:你关门不能轻点?大家都在休息!你在家里难道也是这么“哐”门的?
没有人说话,那个男生不做声。我也就不再纠结这个问题,躺下准备休息。
刚躺下不久,感觉教室还是不安静,抬眼望去,那个男生正在跟后面的男生动手动脚,作势要打人的样子。
“XXX!”我喊出他的名字,警告他。
“我又没讲话,又没影响别人!”他振振有词。
“你,跟我出来!”我大喝一声,从躺椅上起来,出了教室。
他跟出来,随我到了走廊。
“你没影响别人?”
“我怎么影响别人了?那个门本来就有问题,不用力‘哐’关不上!”
说话间,他眼睛冒着红光,喘着粗气,前胸后背都是湿漉漉的汗,一副随时准备跟你搏命的姿态。
也不知他今天吃错什么药了,受了什么刺激,居然跟我卯上了。
这个男生,是我班上的刺头。有一次他上课睡觉,上课的女老师走到他面前拍了拍他的肩,正准备提醒他,正在酣睡的他被打扰了,很不爽,低吼一句:“搞么逼啊!”说话间,红着眼瞪着那位女老师。吓得那位女老师花容失色、退避三舍,从此不敢再管他。
我看着他的眼睛,对他说:“你情绪很激动嘛。我现在不跟你说,你在这里吹吹风,平静了我再跟你说话。”
然后我进教室睡觉去了,把他撂在了走廊。
午休结束,我睡了一觉起来,开门,他还站在走廊。我说,跟我来。
他跟我下楼,一直随我走到综合楼旁边的长条木凳前。
“你坐下。”我对他说。
他犹豫,站着没动。
“我又不是老虎,你怕我吃了你?”
他坐下了。
“那个门,关的时候可不可以轻点?”
“可以,”他小声地答。
“我是你的老师,可不可以管教你?”
“可以,”他声音更小了,眼睛已经不敢跟我对视,开始朝旁边躲闪。
“你走吧!”手一挥,让他回教室了。
没跟他说废话,也不跟他讲什么大道理。该干嘛还干嘛。
2
我不喜欢跟学生讲道理,道理要开始跟人“讲”了,那道理多半没用了。
如果道理对人有用,也是人心平气和的时候自己悟出来的。
曾经教过脾气特别暴躁,特别不可理喻的学生。他可以躺在操场上,躺着躺着,就开始吃草。问他为什么要吃草?他答:因为我想啊,闻到青草的味道,就想吃。他一个人路过校门口,正巧有车要进来,门开了,于是他就直接走出了学校。后来问他为什么要出去?他答: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看到门开了我就想出去。出去了就走啊走,走累了不想走了,就回来了。
这个学生,脾气特别暴躁,他高二的时候跟高三的学长发生冲突,在学校政教处当着政教主任的面威胁对方:你信不信我弄死你?把你打得连你妈都不认识你?
我把高三的那个学生拉开,跟对方说:他真的可以把你打得连你妈都不认识你,他是从不计后果的人,你可以把他当成疯子。
这个学生,常因琐事大动肝火。一次我进教室,发现他把课桌上的东西全摔了,正在冲全班大吼。问原因,原来是他离开的时候,有人动了他课桌上的东西。如果他离开前课桌上的书摆的是长方形,回来发现成了三角形,就因这个理由,他就开始暴跳如雷。
我问明原因,跟我说,你跟我来。
他随我到办公室,我坐下来,对他说:会按摩吧,跟我把颈椎按一下。
他开始按摩。他按摩按得特别好,小时候练过的。
按了十来分钟。我说:再捶捶背。
又开始捶背。
捶完背问他:气消了没?
他说消了。
“我书柜里有本黄色封面的书,中华书局的,你帮我把它找出来。”
他把书找出来,问我:是这本?
我翻到一个地方,跟他说:你抄两页,字写端正,抄完回教室。
书是杨伯峻注的《论语》。抄完两页,他回教室。我自始至终不提他发脾气摔东西的事。
自始至终,也不跟他讲任何道理。他一直到在我手里毕业,我也没跟他讲过道理。
3
前几天开完家长会,接着上晚自习。进班后,我问一个学生:为什么每次开家长会,来的都是你的姐姐?这不会是你在外面请的人吧?
他无辜地看着我:这确实是我的姐姐,没看到她跟我长那么像!
其他学生也一起作证:是的,这真的是他的姐姐。
“那为什么每次都是她来?你没把开家长会的通知带给你爸妈是不是?”我问。
“呃,是这样的,”小伙子不慌不忙地解释,“上学期第一次开家长会的时候我爸妈有事,于是就让我姐来了,我姐回去后兴奋地说,你们刘老师长得真帅,真是太帅了!然后再开家长会她就吵着要来……”
下面的话没说完,被打断了。其他的同学集体鼓掌,为他喝彩。
我看他说那话眼不眨、气不喘、脸不红的样子,特镇定,特无辜,特一本正经。忍不住笑了。问:“你姐姐在读大学吧?”
“是的,大学生。”
“长得还不错,回去把我的微信号给她,要她加我!”
“啊?好,好……”
“别忘了噢。”
下面又开始集体鼓掌,这次是为我喝彩。他蔫头蔫脑地逃了回去。
过了两天,我上课的时候点他背书,背完说了一句:你的姐姐还没加我微信,做人的诚信呢,在哪里?
他终于不好意思了。前天,他姐姐加了我微信。
还是他,高一的时候,他的前任班主任收了他的手机。他晚自习下后跑到班主任办公室软缠硬磨,一直磨到晚上10点半。最后班主任没办法,只好把手机还给他了。
期间他班主任不停地跟他讲道理:中学生玩手机如何如何不好,手机老师帮你保管手机如何如何有必要,老师这么做是怎么怎么为你好。
所有的道理过来,他都是一句话:不给手机我不走!
道理千军万马,千变万化,过不了他的独木桥。
人在执著的时候,道理是没有任何用处的。当你跟一个固执的人讲道理时,你已经输了。
他到我班上来,每天按时交手机。
我不讲道理,只定规矩。规矩是:不交手机,走人。
背书也定了个规矩。规矩是:不背书,揍人。
这个规矩比天大。所有企图不交手机的学生最后都被我赶走了;所有不背书的学生,不论男女,都被我揍得落花流水。
老师怎么能赶学生回家啊?不能剥夺孩子的受教育权!手机是学生的私人财产!揍学生是不对的!除了我爸妈,谁都不能揍我……
对不起,我不跟你们讲道理,也不懂这些道理。
碰到一个不跟你讲任何道理的老师,你除了老老实实喜欢,还能有什么办法?
我们的老师,就是太喜欢讲道理了。最后弄得被道理绑架,被道德绑架。
如果都能像我一样,不讲任何道理,那现在教育的很多不是问题的“问题”,就不会存在了。
李后主
六月二十二日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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