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

（一）

“娘亲，听说人都会死？是不是真的？”楠丘还是一个小孩子的时候就这样问着娘亲。

“但是，我会陪你很久的。”皇妃温柔地说着。

“你还是会离开我吗？我也会死的，对吗？”楠丘眼眶中含着泪，趴在皇妃的膝盖上哭诉着。

皇妃抚摸着楠儿的头说着:“楠儿，死亡是神明送给人类的最好的礼物。”

“为什么？我不明白。我希望娘亲可以一直陪在我身边。娘亲你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楠儿长大了就明白了。而且娘亲我会努力地陪你很久很久的。”

（二）

很多年过去，楠丘仍然从死亡的阴影里边走不出来，他害怕死亡，害怕魂魄散去，更恐惧于去思考那个死后未知的无边世界。不知道那个世界是一片漆黑，还是如身边人说的一样有天堂与地狱，有铺满金子的通天之路或是厉鬼獠牙。

因为未知，所以恐惧。因为恐惧，所以逃避。

楠丘九岁时时常梦见亲人离去，然后哭着醒来。死亡这个阴影就像梦魇一样缠绕着他，他一边清楚地相信世上的人都是会死去的，一边又无法控制自己的恐惧。躲不掉，又放不下。终究他还是没有娘亲通透的生死观。

（三）

晋三年。大雪。

楠丘上山和宫人围猎，误迷了路，入了一片林海雪原，就像一座巨大的迷宫，让他如何努力都走不出来。

楠丘又冷又饿，忽然看到一抹暖黄色的光芒出现在面前。他的双眼发着光，跌跌撞撞地跑了进去。在那里，他遇到了一个对自己及其重要的人，巫师寻。

寻给了楠丘食物，还烧了很多柴火。三日后，楠丘身体已经恢复得如常，便打算找路回去。

“殿下心事未解，就要急着逃离这里？”

“你识得我？”

“殿下可曾想过，这偌大的森林，就我一个人在这里住是为什么？”寻继续说道，“我自然是有通天的本事的。殿下既然有缘进了我的地方，就让我帮你解惑吧。”

“你是巫师？！你真有这么好心？”

“哼。”寻冷笑道，“我对你们俗人的事情不关心，也不在乎。只是我知道殿下受梦魇已久，想帮帮你罢了。我不止知道殿下的困惑是什么，还知道殿下的困惑如何解开。

寻告诉楠丘，这里是时之谷又名长生，这里的动物也好，植物也罢，都有无穷无尽的生命力。年年岁岁花相同，人也相同。不老不死，生生不尽。如果他留在这里，就会得到永恒的生命。

楠丘欣喜若狂，心中数年来的心结终于可以解开。

（四）

于是，楠丘顺理成章地成了这里的第二个主人。

时之谷的没有四季转换，只有天气的变化，日影更是更迭缓慢，楠丘可以躺在山间的大石块上晒一天的太阳，听各种鸟儿唱歌，这里最不缺的就是时间，最不缺的就是青春。他还可以就窝在卧榻里睡个三天三夜，也不管人间的事情纷扰，这里除了巫师寻和他之外没有任何人，巫师寻是一个安静得出奇的人，他总是在天刚刚亮的时候就到森林里面去做法修行，直到夜很深星星都躲藏在云层里时才回来，偌大的地方就留下楠丘一个人。即使屋子里有各种各样的新奇玩意儿，楠丘仍然是感到了寂寞，没有人分享，也没有人谈心。每天面对同样的花花草草，最初脱离死亡的欢愉消失得干干净净，楠丘越发觉得没有死亡的日子，寂寞如灰烬一般冷寂苍白。

时之谷虽拥有永恒的生命，但这里的动物永远如一，植物也是，楠丘还未在时之谷时曾在宫殿里养过一种名贵娇弱的吊兰，浇水次数必须适宜，晒太阳的次数又不可过多，总之一切条件苛刻，让楠丘十分珍惜这种植物。可到了时之谷，楠丘再次见到这种植物时却失去了爱心，也不再珍惜。他心中想着，既然拥有永恒的生命又去何必在意。

（五）

这样的寂寞萦绕在楠丘的灵魂里，时时刻刻折磨着楠丘的心。一年后，楠丘找到寻，祈求他让自己离开这里。

寻问道:“殿下，难道你不想获得永恒的生命了吗？”

“还是让我拥抱死亡吧。我如今才明白了娘亲的话。我领悟得是不是太迟了？”

“俗人们没有经历过永生又何谈死亡，既然殿下厌倦了这里，我便带您出去。只是殿下记住，这里的事情您放在心上就好，不必说出来。”

寻带着楠丘离开偌大的时之谷，楠丘走到谷口，刚想回头对寻说声谢谢，寻便消失在一道耀眼的白色光芒里，时之谷也一下子化作了一片广阔的冰封湖泊。楠丘惊呆了，蹲坐在那里，说不出任何话来。

一片白茫茫的世界，纯净得寂寞……

（六）

“殿下！您去了哪儿？让奴才找得好苦。”

楠丘盯着那片湖泊，回过神来:“现在是晋四年？”

“殿下您就别打趣奴才了，现在是晋三年啊。上午您才打了一只野猪，殿下奴才早已命人烤好了肉，就等您回去。咱走吧。”

楠丘有些失魂落魄，觉得先前的一切是一场，但是身上那股子寻屋子里清淡的草药味又提醒自己一切的真实性……

楠丘终于明白:果然，有了死亡，人才真实，才懂得珍惜。楠丘骑着马，身后那片冰湖离他越来越远，他的马抛下了一略眼的满湖寂寞，只是不知道巫师寻在那里还有待多久？

世间长生求几许，谷中林花满寂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