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黄鲫子鱼
(一)
这两天接送儿子的时候,常常听到那拖长了音的叫卖声:“卖——黄豆鱼喽——”。“黄豆鱼”是以前我们小时候对黄鲫子鱼的称呼。这声音是那么熟悉、亲切,从耳朵里一直入到心里,那叫卖声就像安装了时光穿越机,霎时把我的心带回了遥远的过去。
“椿芽冒,黄鲫到;煎着吃,满嘴香;拌着吃,鲜倒人。”
童年的记忆里,乡村随处可见香椿树,每当春季采摘香椿芽的时候,村里胡同里就会有这样的叫卖声回荡:“卖——黄豆鱼喽——”卖鱼的推着独轮的手推车,左右两排驮篓里是满满的黄鲫子鱼。这种鱼长不大,最大的也就有一砟长,不到两指宽,通体亮白,薄薄的、扁扁的。它应该是鱼类中口感最鲜的,所以有“鲜黄鲫子鱼”之说。
那些个春天,老母鸡咕咕地带着它的崽悠闲地踱步,鸡仔们“叽叽叽”在脚下滚动着,老家的胡同静谧而又安详。
这个时候,每当卖鱼的叫卖声打破了乡村的宁静,每家每户大人小孩都会围着满载着黄鲫子鱼的驮篓,鲜腥的气味在暖洋洋的空气里流动,孩子们满怀着期待盯着称鱼的那杆秤。
那时候这种鱼很多,也很便宜,没有钱也可以用地瓜干换。也会有孩子帮着大人抬着装满地瓜干的筐头子,急不可待地奔向鱼篓,惹得大人一个劲地吆喝:“慢点,看着脚底下,别踩到了小鸡。”
黄鲫子鱼鲜香无比,但麻烦的是小刺特别多,除了鱼体中间的那根主刺之外,所有的鱼肉里好像都密密地插上了小刺,吃起来有些麻烦,所以它最适合油煎或油炸。煎得黄黄的、脆脆的,最好炸透,连小刺就不用剔了,只把主刺择出来,卷煎饼吃,也算是舌尖上的一大美味。
因为这种鱼是季节性的,过了春就没有卖的了。记得母亲常常买很多,择洗干净后,摆在大筚笠上,或者是高粱秸做成的盖顶上,一排排摆在院子里晾着,能吃好久,但最麻烦的是,随着天气渐渐转暖,苍蝇也应味而来,嗡嗡嘤嘤地围着鱼打着旋,特别讨厌。吃到最后,存放时间过久,就会有些变味,但煎炸后也丝毫不减这种无与伦比的鲜香。
那些年的春天,平日里菜桌上有些单调,没有什么应季的菜,无非是咸辣菜丝、凉拌红辣椒面,等到油炸黄鲫子鱼上桌了,我们的煎饼便有了鲜香的伴侣。大人们喜欢把煎饼里再配上凉拌香椿芽,再稀里呼噜喝上几口糊豆水,连呼吸里都带着对生活的心满意足。
小孩子大多是不喜欢香椿的味道,都专心致志地择鱼,摆在煎饼里,也可以当零食,拿着卷了鱼的煎饼在街巷里边吃边玩。
后来,走街串巷叫卖的交通工具换上了自行车,车腚上左右放上两个驼篓,那时候就不用地瓜干换了,再后来,乡村集市密集,就很少听到这种叫卖声了。
听说,现在海里这种黄鲫子鱼已经大量减少了。
每到春季里,却还是会想到黄鲫子鱼。近几年也很少买了,它不在我们的舌尖上,变成了我们的话题。
每次还在春寒料峭的时候,孙同志就嘱咐我:“吃黄鲫子鱼要趁早,过几天暖和了,就不能吃了。”
因为最近几年我们吃的黄鲫子鱼已经没有味道了。别说鲜,就连腥味都成了奢侈。
原因是,卖鱼的都有了保鲜妙招——用防腐剂浸泡。浸泡后,不仅可以存放好长时间,应该是连苍蝇也不会在它附近打转了吧!确实是卫生了好多。
可是,怀念是一种奇怪的感觉,觉得就连当年的苍蝇的聒噪,也带着没有铜臭味的真诚厚道。
(二)
昨天上午接儿子放学,又听到了那熟悉的叫卖声,心想,现在天还不是很热,鱼应该还没有做防腐处理,便忍不住停下车子走了过去。
卖鱼的驼篓放在摩托车后腚上,车把上挂着一个放录音的小喇叭,走近了,那一遍遍的叫卖声震击着耳膜:“卖——黄豆鱼喽——”
卖鱼的是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头,尖瘦的脸黑黑的,因为黑,五官有些模糊。我看着他:“你的鱼没有泡药吧?”
“哎呀,你听这话说的,鱼怎么能泡药呢?”
我也觉得问的天真好笑,忍不住自己笑了:“卖鱼的还能告诉你说自己泡药了吗?”
“买几斤?”
“不要多了,几条就行,就吃一顿。”
老头一把把拿着鱼:“你放心,我这人实在,你看,我刚给你挑大的。二斤行不行?”
“不要那么多,就一斤吧。”现在的孩子根本不觉得鱼有多么美味难得。昨天红烧的鲈鱼还没吃完呢。再说,这种鱼鱼刺小,儿子怕是不敢吃。
“哎呀,都二斤二斤的买,你放心,就二斤了,称好了!你不放心就看看称。”
称好了就称好了吧,我最不会推挡了。看着到了饭时了,老人还当街叫卖,也不容易。我就拿着了。
回家的路上还在想:“吃不了放在冰箱里再拿出来,怕是就不鲜了。”
回家清洗后,摆在筚笠上晾着,就觉得一种莫名其妙的味道满屋里弥漫着。
我一般不喜欢炸鱼,大多用油煎,觉得炸过的油就不能再吃了,太浪费。可是为了让儿子能吃一点,我准备这次油炸,炸得黄硬的时候,小刺也应该就脆了。
朋友和我聊天,我说正炸黄鲫子鱼,便和我一起憧憬着把鱼卷在煎饼里,再夹上香椿芽,再放上根蒜薹,真是刺激味蕾。说得我又回到了从前,说得我是满心的期待。
鱼在锅里吱吱啦啦地响着,我又想起了那些年母亲煎鱼的时候,满院子里都是鲜鲜的鱼香。可是这时候,就在锅台边的我,却没闻到理想中的鲜鱼味,倒是一种很熟悉的、很浓烈的呛鼻子的味道,说臭吧也不是臭。什么味呢?
炸好鱼后,迫不及待地先卷了个煎饼翅,香椿芽、蒜薹加上炸透了的黄黄脆脆的黄鲫子鱼,咬一口,却并没有想象中的鲜香。
招呼那爷俩来开吃,小的尝了一点,说这鱼没有鱼肉,没吃头,老的说,没味道,肯定是做过防腐处理了。
吊起的胃口一下子没了,感觉满桌子的饭菜都显得冷冷清清。
饭后收拾桌子,看着一盘没大动的黄鲫子鱼,默默地发愁,竟然买了二斤呢!都怪自己耳根软。
怀念那年的黄鲫子鱼,怀念它曾经给我们的饭桌带来的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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