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林熙做连词成句,题做对了,却抄错了字词,“弟弟”少写一个“弟”,把“的”抄成“白”,他很懊恼。我一边思考着如何帮他,一边却又被他这些错误和缺点的逗得开心,这似乎不是一个教师通常的心里反应,但我却抑制不住被他带给我的快乐而感动。
林熙是约旦大学汉语系的学生,为了参加HSK考试,来孔子学院上辅导班,和他一起来的还有他的其他几位同学,他和艾思萌跟我学。艾思萌勤奋聪明,学过的汉字很少有不会写的,我很吃惊,夸她聪明。林熙却相反,每次听写,会写的少,不会写的多,跟艾思萌形成很大反差,他也很想会写那些字,可每次写不出来,就只傻傻的笑笑,要求看词卡,偶尔艾思萌不会写或写错的时候,他就会调皮地说“老师,她不聪明,我聪明,我比她聪明”,逗得我们直乐,成绩不如人,并未影响他的快乐心情。是的,林熙很聪明,他的聪明用在了寻找和感受快乐,课间休息时,他用汉字扑克牌给我们变魔术,把我惊着了,听说他会跳舞,请他来一段,他毫不推辞地给我们表演,让我又一次见识了游牧民族的能歌善舞,与中国的少数民族一样,歌舞之于他们,不是一种需要特别学习的技能,歌舞就是他们的生活。这真让人羡慕,能够懂音乐歌舞是件幸福的事,听国内一位音乐人沮丧地说,从总体上说,汉族是世界上最缺少音乐天赋民族,我想真的是这样吧,几千年的儒学教化,音乐歌舞对于汉族,已经变成仅仅是政治、思想的工具,而非源于身体本能的情绪的表达,快乐或悲伤。
艾思萌是个乖乖女,文文静静,聪明勤奋,戴个大大的黑框眼镜,让我想起周笔畅。虽然她说汉语很难,但却说汉字很容易,让我很吃惊。性格安静的人,如果不说话,通常不容易了解。然而,有次课我布置了一个作业,请他们介绍一位自己喜欢的作家和作品,第二次上课时,艾思萌介绍了一位巴勒斯坦作家,她不太能用汉语说清楚自己要介绍的对象,情急之下,她说“巴勒斯坦对我很重要,因为我的爸爸是巴勒斯坦人,我的妈妈是巴勒斯坦人,但我出生在约旦。”巴勒斯坦,阿拉法特,这些从小听到大却无限遥远的词语,在那一刻,一下子那么切近。但是,作为一个来自遥远国度的中国人,很难想象眼前这位约旦的巴勒斯坦少女究竟是怎样一种心情,也更难想象她未来将会经历什么样的生活,她还只有十九岁。明年,她应该会去中国,去完全陌生的另一个世界,就如约旦之于今天的我。那时候,她会遇到一些什么样的人?会经历些什么事呢?再以后呢?她会从事什么工作?学习汉语也会影响她的生活吧?
和林熙、艾思萌一起上课的本来还有另一个叫欧迈的男孩,因为汉语程度更高,很快转到更高级的班。欧迈对去北京有异常强烈的愿望,因为想学习纯正标准的汉语,所以格外努力,经常对我说:“老师,我要用更多的时间学习汉语,争取每天写两个小时的汉字,可我觉得两个小时还不够,我要更努力”,我很想知道,什么原因使得他对汉语有如此大的热情,是兴趣?还是为未来的职业发展?还是对学习和知识本身的热爱?我不得而知。每次见到欧迈,他总是精神极度饱满,朝气蓬勃的样子,似乎有种巨大的核能量要从他的身体里爆破出来。看得出,这个十九岁少年对自己的生活、人生有着确定不移的目标,强烈的目标,他正用全部力量去追求,想学汪峰问他一句“你的梦想是什么?”记者、作家、学者、部长、总统、外交官……,每次看到欧迈,我总忍不住想象这个少年十年、二十年后的样子。
我对人与人的相遇总是感到困惑,究竟是什么样的力量让我和这些少年相遇?人们通常会用一句简单的“缘分”来下结论,其实等于没说,然后迫不及待的劝告“要珍惜”,更是没有前提的废话。
李诞说“人间不值得”,说出了我的想法。我是个悲观的人,对于生命、死亡、快乐、悲伤、相遇、离别、灾难、幸运……,都感到困扰和怀疑,总觉得所有这一切都被一双看不见的手在左右着,让人不得自由,我试图找到它,触摸到它,甚至决定它的力量和方向。然而,果真那样,就人间值得了吗?
尽管如此,人生中的有趣、美好、感动还是让我们觉得人间有那么一点点值得,就如今天遇到的这些约旦的少年,尽管这是造物主宰的相遇,是命运的礼物吧?
和林熙、艾思萌、欧迈一起来学习的还有:妈妈是俄罗斯人的高琳娜,帅气的金发少年穆汗,长的有点像张惠妹的罗曼,已经是军人的满汉德,满汉德在苏州待过一年,还想再去,是的,苏州,中国的天堂,去过的人谁不爱呢?
这些少年之于我,原本是陌生人,将来如何?我们能否再相遇,全凭造物的安排,也许还将归于陌生,但还是想用海子的诗句祝福他们:
陌生人,我也为你祝福
愿你有一个灿烂前程
愿你有情人终成眷属
愿你在尘世获得幸福
无论人间是否值得,已经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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