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温玉没有如往常一样睡懒觉,她起个大早,拦了辆出租去车站坐中巴车。
手里提着昨天专门买好的水果和一提纯牛奶,真沉。想想觉得好笑,自己这是为哪般,给养育自己二十五年的父母也没这么大包小包提过。
真远,这是温玉第一次去山后。山路崎岖,路道狭窄,来往车辆多,避来让去,走走停停。她从不晕车的,此时胃里却翻江倒海。
一个半小时后,终于下了车。迎面凉风扑来,温玉打了个寒颤。山后的景象果然和山前不同,树有苍绿的橙黄的黄绿渐染的,错落的独栋房屋黑瓦白墙,高低的梯田红土裸露,空气中有泥土和草木的清香。像一幅油画,悠远的宁静的。
“温同志”迎面上来一粗布衣中年男子,接过她手中的东西“大老远带这么多东西,真够难为你的,其实不用这么客气。”
“第一次来,空着手不像话。”刘队长带温玉爬坡走田坎翻小丘,一栋独门院落坐落在密林边,溪水从院侧潺潺流过,院落里三棵大树高壮挺拔,黄澄澄的硕果累累的橘树,尤其惹眼。
“春婆,县上的领导来看你了。”一面说着一面将温玉往屋内引“她行动不便,多半在床上。”
堂屋,一台老旧电视,一张四方木桌,三把竹椅,一张长凳。物件少而整洁,地面干净不见尘土。
“快来坐,快来坐,放放,放放快来招呼客人”春婆坐在床上,戴个老花镜,身旁放着针线。她挣扎着起来,想去端茶倒水,被温玉止住了。
“这是县上的领导温玉同志,也是春婆您的帮扶领导,有什么难处春婆您尽管跟温玉同志说,我队上还有事,先走了。”
“难为您个姑娘家,跑这么远来看我们婆孙,现在党的政策好,给我们非常大的帮助,放放的学费全免,我的医药费几乎都能报销。日子一天比一天好。”
“春婆婆,您生的是什么病?”
“前年中了风,成了瘫子,不过现在勉强能走几步,可以照顾自己。”
“平日都婆婆您一个人?”
“我和孙子放放相依为命,平时他上学,我留在家里,不过他上学前会帮我做好一天的饭菜,我只管热一下。可怜了放放,我生病不能动弹那一年,全靠他把我抱上抱下,端屎端尿。”
温玉光是听着,就能想到其中的心酸。一个年迈的老人,一个年少的孩子,因病、缺乏劳动力致贫。他们靠什么维生?
“其实,我们生活也不错,不算顶贫困的,比六十年代灾荒年不知好多少,我还掏树皮泥巴吃过呢。”
温玉听来挺感动的,听同事们提起过自己的帮扶户,有些是真贫困,有些是假贫困,不过共同点是都爱哭穷。而春婆婆却恰恰相反。
“您的收入从哪里来呢,一年能有多少?”
她此行的目的一来是和自己刚接手的贫困户见面,表示慰问,一来是帮算收入账。过些天,省上的领导要来宁县视察。
“你看,虽然我走动不便,但我手还很灵巧,针线活一样能做,我一周缝两双鞋垫,镇上有人专门收,一双能卖30块,除去针线钱还能赚20块。不过,放放比我会赚钱,他养鸡,有些品种还是从网上买的,我们当地不常见,有黑鸡,连肠子都是黑的,有珍珠鸡、贵妃鸡,像孔雀一样漂亮呢。放养在竹林里,吃虫子喝溪水。”
“鸡拿到镇上去卖吗?”
“放放拿去县城卖,他说他找了家专做土鸡生意的餐馆,给他们供货。”
“一次能卖多少?”
“五六只,一个月算下来也有1000块。”
“养猪吗”
“没养,放放说他没时间割猪草,夏天还招蚊子气味大。”
“春婆婆,您真有福气,放放才十七岁就是赚钱的一把好手。”
“这孩子懂事得早,从小有主意,脑子也比其他孩子转得快。他会读书,我瘫在床上动弹不得那年,他几乎没去过学校,期末考试照样考第一名。上天有眼,亏欠他的会从其他方面补上。”
温玉听来不是不触动的,这一老一少,自立自强,不抱怨生活的苦难,日子过得恬淡自足。
“照春婆婆说来,您和放放年收入得一万多了,远远超过人均3600元的贫困线。”
“对呀,今年我们就能脱贫,也应该脱贫。让国家的好政策造福更多更需要帮助的人。”
“奶,奶,我刚捡了几颗绿壳蛋,现在煮给你吃哈”一阵奔跑的疾风声,清爽干净的声线。一个高大的小伙子出现在温玉面前。
“放放,叫温姐姐,这就是给我们很多帮助的领导。”周放看着眼前这个瘦小的女孩,看起来不见得比他大多少。
“你好,我是周放。”他微笑,露出一排整齐的牙齿,两颗小虎牙很是俏皮可爱。
温玉端详眼前的少年,身材颀长,眉眼俊朗,青春而沉稳,两种悖行的气质在他身上和谐共生,给人熨帖的感受,忍不住想多瞧上一眼。她郑重地说,“你好,我是温玉。”
看看表,温玉该道别了,可春婆好说歹说都要留她吃饭,周放的声音从灶台边传来“温姐,马上就到饭点儿了,去县里的车早晚各一班,下午这趟要3点才发车。”
温玉作罢,来厨房搭把手,她很少自己做饭,早午饭单位食堂供应,晚饭她常街边小店吃些速食。除了赵遇安过来了,才会动用厨房给她做顿丰盛大餐。
烧的是柴火,罐子饭,火势很旺,周放娴熟地调蛋,准备蒸鸡蛋羹。“有需要我帮忙的吗”温玉问,厨房的光线不好,吊着的电灯闪着微弱的光。“温姐,你休息就好。”周放想了下又说“可以帮我择下菜吗?”一盆新鲜的油菜头,绿油油的。地里现吃现采,温玉挺羡慕这种自给自足的生活状态。城里生活哪一样不要钱?
他俩攀谈起来,大多数时候她问他答。“你奶奶说你成绩很好,高二了吧,想考哪所大学?”“学校还没想好,不过我想学医。”
“我爸爸是医生,我从小生长在药香里,我现在都清楚记得他得到病人感谢时满足的样子。”他的声音有些落寞,脸上却带着笑。
温玉没想到他的爸爸周有则给他这样大的影响。
周有则在河丘村甚至董家镇都很出名,他是90年代的名牌大学生,他上学的学费是村里挨家挨户自愿凑的,毕业时,他放弃省城知名医院任职的机会,义无反顾地回到这偏远西南小山村。结束了村里几十年没有一个医生的窘境。
每道菜都很符合温玉的口味,不由得多吃了碗饭。温玉想,比赵遇安的厨艺还好。才十七岁的年轻人,除了学习还要照顾奶奶喂鸡种地做饭洗衣…再回想那时的自己,打着读书的幌子家务活从来不干,没日没夜地看小说…真是后生可畏。
吃过饭,温玉站在院子里玩,她新奇地压水井,看着泉水流出来,连忙冲上前去捧着喝。喝完觉得自己这举动挺像个幼稚的小孩,还好院子里只有她一个人。
那金灿灿的桔子树沉甸甸地挂满枝头,她伸手去摘,却相中一个更大更好的,有点高,踮着脚也没够上。有人按下枝头,她刚好触到,收获的感觉,让人心情愉悦,她与他相视一笑。他真高,摘下整棵树最顶上那个都轻而易举。
周放随手摘下一个,对半掰开取下一瓣儿扔进嘴里,“这棵桔子树跟我一般大,果子是我们河丘村最甜的。”他很自豪得意,还真是个孩子。
“秘诀是什么?”
“等。”他笃定地说。
“等什么?”
“一般人家树上挂果,一成熟就开始采摘,他们不知道,等它成熟后再等一个月才是最甜的。”
“你懂的还真不少,我像你这般大时,什么也不懂,四肢不勤,五谷不分。不过,我现在依然不辨菽麦,一点农作物的常识都没有。”
“你从小生活在城里,又没干过农活,不懂也正常。”
“你说话的口吻真不像个小孩”温玉说,
“温姐,十七岁不能称为小孩了,还有一年我就成年了,是大人了。”
“比我小的,我都觉得是小孩”
“不过,你也不像个大人,感觉比我还小。”周放认真地说。
“好吧,我当作这是夸奖。”
周放摸出手机看时间,“要不,我带你逛逛,反正离坐车还早。”
“你等我一下”周放往厨房小跑过去,从柴火灰里刨出两个红薯,抖掉灰尘,用纸巾包好递给温玉一个。
“虽然刚吃完饭,但依然抵不住热乎乎的烤红薯,真香。”温玉捧在手心,用鼻子嗅了嗅。她是真的很喜欢吃红薯,尤其是这种土方法烤的。很小的时候在外婆家吃过一次,特别香特别甜,她深深记在了心里。后来,城里也有卖烤红薯的了,放在大油桶罐子里,但烤出来味道差远了,不够干燥不够香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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