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没有念过书，大字不识一个，这一直是她多年来心上的一件憾事。
母亲有时和我说起，说到小时候外婆没让她念书，语气中皆有惋惜之意。我也觉得很可惜。
母亲聪明勤奋，又不怕吃苦，她如果有机会念书，或许便会有一个不一样的人生。
可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母亲兄弟姐妹七人，她是长女，在乡下农村，家里条件本就艰难，长子长女到一定年龄，自然而然，便成为父母里里外外最得力的帮手。
这在那个年代的农村，似乎是一件正常的没有选择的事。
我和弟弟外出工作后，家中田薄地少，收入拮据，母亲为多挣钱，便和同村人一起去省城打工。
我不知道，对在农村面朝黄土背朝天几十年的母亲来说，外面的世界，在她眼中会是什么样子。
也不知道母亲在年轻时，是否也如我们一样，不满足偏安一隅，想过“世界那么大，我想去看看。”
到省城后，母亲在一家快餐店上班，主要工作是洗碗择菜，时间从上午十点直到晚上十一点。
不过店里有个规定，要求员工每天上班必须在表格上登记自己的名字。这对一字不识的母亲来说，可实在是太难为了她。
无法，为保住这份工作，母亲五十几岁的人了，只好从零开始，一笔一划学写自己的名字。
店里有几位女孩，热情善良，和母亲关系很好，闲暇时便常常教母亲写名字。
有一次，我去看母亲。母亲神秘的从枕头底下取出一张纸，很宝贝似的展开给我看，笑着说，这是我写的名字。
我惊奇的接过来仔细端详，只见纸上密密麻麻写的都是字。我心里想着这是母亲写的字。母亲的字生疏倾斜，像小学生的字，但能看出来写的很认真。
我曾见过太多，母亲握着镰刀在田地弯腰劳作的样子，那一刻，我真想知道母亲坐在桌前握笔写字是什么样子。
我正在感触，母亲忽然又笑着说，我现在还会背你的电话号码了。
我心中一怔，回想母亲的微笑和神情是那么的骄傲，仿佛一个小孩子在大人面前，挥舞着手中满分的试卷。
而我心里却感到惭愧的无地自容，这些年来，我从未想过要去记母亲的电话号码。
我不记得，上次亲吻母亲的脸是在什么时候，大约是在我很小很小的时候，那时的我，还是一个抱在怀里不知事的婴孩。
正如所有的母亲都喜欢逗弄自己的孩子，“来，宝宝，亲妈妈一下！”于是，我撅起小小嘴唇，在母亲年轻的脸上轻轻亲了一下。
母亲喜笑颜开，满心欢喜。
不过，那画面已是很久远的事情了。自我长大懂事起，便再也没有亲吻过母亲的脸。
已经长大了，又不是小孩了，怎么还可以亲母亲的脸？如果让人看到，难道不会觉得很难为情吗？
可是，我在三十几岁的时候，却出乎意料又一次亲吻了母亲的脸。
我在外上班后，由于工作原因很少回老家，和母亲见面很少；有了女儿后，和母亲仍是聚少离多。
母亲很挂念我的女儿。但女儿对奶奶，由于接触很少，关系疏远，感觉平平。如何让她俩变得亲近，这一直是我心里的一件事。
有一年，我们好不容易回了老家。我抱着女儿和母亲站在堂屋门前。
我想女儿和母亲能够亲近些，便对女儿说，亲亲奶奶好不好？母亲微笑期待着。但女儿摇摇头，看起来不太愿意。
我想给她做个榜样，于是对她说，宝宝，你看，像这样。
说着，我弯下腰，在母亲脸上轻轻亲了一下。母亲的脸薄薄的，凉凉的。
那一刻，我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脑子里电光火石一般，好像一下子想起了很多以前的事，我这才意识到，我是有多久没有亲吻过母亲了。
我心里五味杂陈，感慨良多，一时竟有些说不出话来。
那天，虽然女儿到最后都没有亲吻母亲，但我分明看见母亲眼中，隐隐涌动着温润激动的目光。
平日里，看到许多人能够常常陪伴在母亲身边，我很是羡慕。
而我和母亲，见面尚属不易，宠妈又从何说起。想到母亲温暖的瞬间，以前的许多事，现在已经记不分明了。
这几年里，也惟有这二三事，如暖暖春风，时常萦绕心头，令我难以忘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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