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英博物馆《百物看世界》自2019年5月18日起在香港文化博物馆展出。这个展览是《大英博物馆世界简史》这部书的现实延伸。《大英博物馆世界简史》用文字和图片所展示世界史,在《百物看世界》展览中,世界史是借助实物来叙述的。
有意思的是,我们需要注意大英博物馆《百物看世界》的展览中对于这些蕴含着时光淬炼的历史实物的称谓是:物品。这个名词已经抛弃了多余的形容,例如文物、宝物、珍宝等等。诸如此类的名词在“物品”这个词面前相形见绌。在这个展览现场,针对“物品”有着这样的描述:
物品:仔细研读每一件物品可以让我们从中提取大量的资讯。任何一件物品只要以适当的方法去观察,便能够解读出古人的宗教习俗和他们的饮食习惯等的生活方式。随着科学与学术研究的进步,新的资讯亦陆续出现。时至今日,由对已失落文字的解读,到物料的科学分析及年份鉴定,我们掌握了更多新的方法去解读这些资讯。
想必很多人会忽略这样的展览说明。不过由此也可以看到,大英博物馆之所以成为大英博物馆,或许其缘由就隐藏在这段话里。
遥远的过去是无法与我们直接对话的。只能从残存的少数遗存、遗迹中去观察和理解过去。最直接的方式就是-----物品。语言和文字非常不值得信赖,更何况语言和文字之间天然的沟壑,但物品不同。即便这些物品来自不同的时间,不同的地域,有着不同的用途,代表着不同的意义。但所有的物品都具备一个最基本的特征------那就是经人手创作或制作出来。借助这些物品,我们才能从广阔的视野中看到更为辽远的世界。这些物品显示的内容,一般都会超过参观者的认识经验,从另一个方面来讲,这些物品默默的说明了一个事实:世界之外仍有世界。
如果参观大英博物馆《百物看世界》时不自觉的带着对比的心态,那只能说坐井观天的青蛙在旅行时依然牢牢地背着它的井。
《百物看世界》展览中的物品显示的时间有时会超过我们对于时间的清晰认识。世界史的漫长正是夹杂在这些物品和时间里。例如展品奥杜威砍砸器-------一块粗糙的石质工具,若是从外观来看的话,很容易被误认为是一块平常的石头。而它的年代约为200--180万年前。奥杜威砍砸器的发现地点位于今日坦桑尼亚的奥杜威峡谷。这件砍砸器也许有一只手去握紧时,我们才能体会这件石质工具的伟大。我们可能会现这件经过简单加工的石质工具恰恰也能满足我们的手。隔着展柜的玻璃窗比划一下,我们的拇指和其余四根手指大致可以契合的握住这件石质工具。
而另外一件同样来自奥杜威的石斧,则以更为精致的面目出现。这件奥杜威石斧的时间约为140--120万年前。但是我们能想象吗,大概用了80万年的时间,一块粗糙大石头逐步演变成一件薄石头。换言之,这些工具的使用者大概花费了80万年的时间,才学会了石质工具的深度加工。奥杜威石斧上的加工痕迹要比奥杜威砍砸器更加清晰和明显。这一小步的迈进使用了人类文明史将近90%的时间。从鉴定物品的角度去看,实现从打制石器到磨制石器的变迁,差不多用了近百万年的时光。一百万年的时间就这样静静地流淌过去。在奥杜威砍砸器和奥杜威石斧这两件物品之间,时间的漫长有些超过我们的想象力。也许只有等到奥杜威石斧出现之后,人类才具备了走出非洲的能力。
在这些惊讶还未完全消失之前,克洛维斯茅头的出现可能又要我们陷入沉思了。这件物品发现于美国,更准确的说法应该是美洲。在13000---14000年前,克洛维斯茅头的使用者带着它游荡在美洲陆地上。而使用者可能从来不会意识到这个世界还有别人同样生活着。直到公元14世纪,美洲人才第一次见到来自西方的人。这三件石质物品越来越趋于精致,从这三件物品按照时间顺序来看,可以说明,彼此隔绝的人在某些方面具备相似的能力和认识。这三件石质物品越来越小,越来越薄,越来越锋利了。
有些更为普通的物品其实也很能说明问题,比如来自澳大利亚的原住民织篮。这件收藏于近代的编织物时间并不久远。可是在澳大利亚的古老岩画上,形制和作用类似的篮子形象就已经出现了。而那些岩画距今已有20000余年的时间。也就是说,这种篮子在20000年的时间里基本没怎么变化过。它一直被使用着。只不过可能编织的材料略有不同而已。这件相当普通的物品在展示的历史与时间中,还显示着记忆和传承。
而“阿拉伯铜手”则是值得凝视的一件作品。实物与人手相差无几。这件物品上的铭文是凡人献给神的谦卑,但这件经人手精心制作的物品本身就是神作。这或许才是观看这件物品的关键所在。这件物品所显示的材质、制作和铭文,从现在的时间点来凝视的话,我们只会觉得伟大。甚至可以想象,这件“阿拉伯铜手”当初可能不过是摆在祭坛上众多的贡品之一,也可能是最不起眼的那一个。正因为它的普通,才有机会流传到现在。
《百物看世界》中选取的物品所展示的时间之美,只有靠近这件物品时才会体会到。而被这些物品所代表的历史却不一定能凸显出来。这些物品本身所经历的种种我们都已经无法知道的更多。不过由这些物品所串联起来的世界史,正如罗素爵士所坚持的理念一样:参差多态,乃是幸福本源!在这个展览行至尾声时,还有两件展品非常特别。这两件来自现代的展品可能是最不容易发生联想的物品,但若是结合世界史而言,它们异常重要。它们的重要性需要再等待500年之后才会被看到。其中一件是来自中国浙江温州生产的太阳能充电照明灯,制造于20世纪90年代。按照展品的说明,在短短几十分钟太阳能充电之后,就可以实现持续照明几小时。如果从历史的角度来看,人类在接受了太阳数百万年的不间断照耀之后,才实现了掌握阳光的方法。这件太阳能充电照明灯相比其他物品带给我们的陌生感是最少的。但也可能是所有展品中最有力量的一件。在过于熟悉的背后,我们不得不佩服大英博物馆独特的眼光。这种眼光也在于选择“光纤”作为《百物看世界》的展览物品的选择上,世界史不会只是指向过去的世界,也包含了我们的今天。值得玩味的物品不限于一块打制石器所能代表的意义,具备现代性的物品也面向深邃的未来。
在人类历史的时间序列中,过去和现在是现实存在,而未来充满着不确定性。就像我们按照展览所设定的时间轴线浏览,不会觉得这些物品所串联的世界史是线性的,它们在各个方向上延伸出去,又会在某一个点上交汇,然后按照不可测的趋势前行。
在由这些物品所展示的200万年的世界历史中,物品的实用性都已沉淀在时间里。我们现在只能在展馆中保持距离的观看它,物品的故事多数都需要联想才能接近。但我更喜欢以“物品”的角度来观望它们,就像素未谋面的老朋友。时间已经将它们身上的“神性”、“宝贵”一一褪去了。观者,只需平等的对视即可。
制作这些物品的所有努力,塑造了今天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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