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老屋
幺老头走了,已走了个多月了吧!他居住的老屋还是那般乌漆麻黑,门像征性地关着,没有上锁,凭着屋外一排黑碳似的东西堆在那,似在昭告路人,我一直在这儿,从未改变过;窗户还是那般白天黑夜大敞开着,像外面有无尽美好的风景看不够似的;屋外左侧上楼的扶梯,已镂空了几梯步,如一位面容枯槁裂嘴大笑牙齿斑驳的老妪!
这个屋子,与幺老头生前一个样,外部结构一丝一毫也没有改变,乌漆麻黑地立在马路边,多像幺老头一步几回头的身影!
幺老头,曾经是多么风光的一个人,凭着这栋老楼在泥巴墙扶起的青瓦堆中鹤立鸡群,老楼为幺老头塑起了万元户的L0G0!
我像三十几年前赶场那样步行回家,从幺老头门前经过,天下着毛毛细雨,到处湿漉漉的。幺老头的房屋在鳞次栉比的高楼前鸡立鹤群,没有一丝改变,像是刚出土的大宋瓷器,还没拍掉满身的旧尘!每从他门前经过,每一次小小的回眸,就是一场时空的穿越,载人回到小时候!
宽敞洁白的马路被保洁工打扫的一尘不染,马路一边是奔流不息的涪江河,一边是依傍巍峨群山散落的村庄,从老池步行回老家,就是从一处处历史残骸前经过!
每次步行回家,走回去,像是从从前走来。出街尾,那一排整齐高大的青瓦房酒厂,老远就为行人送上他甘醇的香味,到了酒厂,就标志赶场已快到达高潮,远远地你会听到嘲杂的人声夹着猪嚎和器皿敲击声,这些声音像演唱会那么吸引人,到这时也顾不了走得酸酸的小短腿,一溜烟飞哒哒转到了酒厂面前,迎接自己的是朝阳下冒着热气腾腾酒糟的白色烟雾。
透过白色烟雾的霞光羞羞嗒嗒地照在身上,这时路上行人噌的一下增加了许多,再走几十至百米,眼前的场景被打开了来,耳边再也听不到那些细碎的声音,嘲杂充斥着耳膜,人身叠障!
而这些我都忽略不记,记忆犹新的是猪市后那一群燕子,妈妈告诉我那是沙燕,我曾想过要越过那条小河沟去探望它们,但是妈妈又说:那些沙燕会啄人,吓的我打消了在心里盘算着的小九九。
为什么叫做沙燕呢?我没有到别处求证,想过后唯一得到的答案是那些沙燕在猪市背后下小河对面悬着的沙壁上掘了成百上千个穴巢,它们在沙壁上空飞来飞去,进进出出,仿佛在与这边的人潮交锋。
这么多的沙燕,只会在夏天才是老池的一道风景,到了冬天等它们全部迁徙完走,寂寂的沙壁只剩下空空黑黑的洞穴,像无数宽开的门等着主人归来。同样的我站在它们对面对它们有着几近疯狂的想法:那么多燕子,洞穴中一定藏得有燕窝,我一定要逃过大人的视线去掏出那些黑黑洞穴中补人的东西来!其实,我不止对它们起着“邪”念,更关注的是它们对小燕子的呵护,那么多的燕子,要觅多少虫子吃呢?这么多会啄人的燕子却没招到人们的驱逐,反而在那儿安居乐业,大概人们念着它们是杀虫高手,免费的除虫剂而让它们称霸一席之地。
如今,那堵沙壁没了,一只沙燕也没留下,脑子里只剩下无法填补黑黑的空洞。不光沙燕没了,连那繁华的猪市也被改建成了民居,失去了小时候的味道!那时人声鼎沸的猪市,其实也是“农村信息化的E时代”,透过猪市,你会遇到许多大老远认识的熟人,你会耳闻到许多大老远发生的事,你会接收到别人要传递给你的消息,你会把你要传递的消息通过猪市传送出去,所以那臭味熏人的猪市,却是信息聚集的传输地!
至于小时候为什么什么也没买却要缠着和大人去赶场,这些事情大概归络于是出出远门,看看一年也见不上几次的大商店,或者是和大人去卖自己的抽空搞下的“副业”,我敢打赌,那时凡是和一般大小的娃娃,大都都参加过挖麻竽子、捡鸣丫壳和摘默蚊子果果的活动,那时农村娃儿哪来的零用钱,上学几块钱的学费都交不上,怎还顾得了自己的小渴望呢?虽然如此,我们还是学会自己解决一些此较实际的小行为,在炎热中午带上小锄天上山去麦地里找麻竽子,等热得眼睛花了、人累了,就放下锄头在树荫下找蝉换下的壳,爬上会“喝”人的默蚊子树摘下它形若芒果状的小果实,其实不光这两样“副业”,还有许多草药,比如:鸡冠麦草、过路黄草、苦槁、陈艾等等,这些都是中医用得上的中药。但是那时缺柴,那些中草药都被我们割来喂食掉灶孔了。唯一轻便而对我们起不了帮助的只有这两样,等积累多了,再央求大人带了去卖了在学校门口换几根几分钱的老冰棍!再其实我们也不想叫大人代劳卖,或许是我们不放心他们会“耳”我们几毛钱去“充公”,便会乘放假赶场的日子央求一起上街去卖!
这个交易便在大街上进行,除此外,我便在拥挤的人潮忍着咕噜噜直叫的肚子盼着和大人早点回家!
从兴高采烈到焉答答地回家,转过酒厂,便是收花站的遗址,收花站是干什么用的,我至今也没去非要弄个明白。出了酒厂,马路外边便是涪江河,收花站在马路内侧,一堵大概有五米高二三十米宽由整齐石条砌上去的石墙,石墙上有浅浅的可供人坐石围栏,石墙中间部位,有一顺溜拾级而上的石梯子,大概有二十来梯,一道像牌坊一样的大门迎接着石梯进了门,门梁上至今还模糊着几个水墨大字“收花站",记忆中我是把它与一切铁器加工地挂勾,那也只是我一厢情愿的想法,那道神密的门,我到今天也没去涉足,只是路过时偶尔抬头望望,把那里面的世界在重新遐想一番。
后来也听别人说起过,里面曾经办了一个歌舞厅,也开了一个旅馆一样的处所,这些传说仿佛把我的想象打开引入一个灯红酒绿的地方,里面必是莺歌燕舞娇声滴滴的气息流荡,霓虹闪烁灯下,还有一些头发梳得溜光的大人物在斟着热气腾腾茶水的茶机前论着大事……
这些没来由的事被我的想象理解得天花乱坠!但现在转到这儿,眼前又会浮想着另一个场景!
幺老头就是在这儿被骗走了几百元钱的!
幺老头其实是一个蛮刚强的老头子,到了老年他一个人守着他那所跟他一样倔强的老式楼房渡日,他身前如影随行地吊着一个输尿袋,时常见他一个人拄着一根手指粗的铁棍一步几歇地晃晃悠悠不知窜到街上来干嘛。幺老头的儿孙都不在家,也是那年春节头边,幺老头在收花站那儿被两个骑摩托车的年轻人叫住,说他孙子从城里给他带了几百元钱,其中有几十元零钞要他找还,幺老头见年轻人叫出了他和孙子的名字,手里拿着一叠红朗朗的百元大钞,就信以为真,颤颤危危解开一层层衣服钮扣,从最里层衣服包里掏出一个发黄了的裹得紧邦邦的塑料袋,正当他要解开来,那两个摩托车年轻男子,一个一把把那个塑料袋抓了去,另一个却把手中那叠百元大钞向他洒了来,一眨眼功夫,发动引擎一溜烟不见了踪影,幺老头还一头雾水地站在原地发楞,正好被我姐夫撞见,看情形,一下子明白了几分,马上上前几把推醒了幺老头。
待我姐夫给他讲清楚这是怎么回事时,幺老头却反过来怪我姐夫没去追那两个骗子,他还捡起了地上散落的假钞,一拐一拐地向骗子逃去的方向追去,一边追一边还急狠狠地叫我姐夫搞快点跑去追,姐夫哪追的上!就没跑去追!后来幺老头把这件事还归在姐夫头上,怨恨他没追,当然他也知道追不上的,无非是被抢了几百元钱而向别人撒撒气罢了!
收花站的门经年紧闭,这段路除了车子飞奔,好像连行人都少有,那飞车贼倒是占尽了天时地利,把个幺老头这个老土豪给抢了。
走过这个庭院深深似的收花站,便是当时农村最“网红”的打卡地带:煤捡站!
煤捡站同样被火砖砌成的围墙包围着,围墙上镶嵌着密密麻麻的碎玻璃瓶片,让人过路都不想靠着那边走,仿佛一不小心那尖尖的玻璃会突然掉下一块扎在你头上让你头破血流似的。虽然如此,但煤捡站那铁门不管逢场寒天还是络绎不绝地进出着盼之若渴的人!
在枯草时节,家家灶前都濒临绝火,这时上面就会发一些煤票给农民,但这些煤票是极其有限的,怎么也解决不了燃眉(煤)之急,那么第二个方案就出来了,没有供应票,就来议价购买,虽然议价(也称黑市价)比供应价贵点,但是一家人急需的呀!所以煤碳这黑乎乎的东西,成了当时农村大娃细崽的喜爱物,煤碳还有两个好处:一是它可以二次燃烧,等第一次燃烧旺时,就可以把上次烧过的放在旁边引燃,这样一来,灶孔里的火就非常大了,这样煮一餐饭就可以省下一撮碳的。第二个用处足煤碳渣收集起可当沙石来打地板,用煤渣打的地坪,不会随天气变化而返潮。故而煤捡站当时也是一个人气火爆的地方。
走过了煤捡站,往前一二百米就到幺老头家了,那时幺老头还是个三十来几的青壮年,他不知几个儿女,反正记忆中他的女儿和我们也差不了多大,每次赶场经过他门前时,就会见到他几个儿女中的其中一个。那时赶场全是甩的清一色正步,故碎石嶙峋的土马路上络绎不绝地来往着赶场的人,那时幺老头是非常风光的人物,一栋小巧的二层楼房立在马路边,把左邻右舍的土坯瓦房全压低了一大截,他在一楼开了个小卖铺,我从未光顾过,一无非是自己包里羞涩,二无非是他卖了些农村的必须品油盐酱醋罢了!
那是炎热的季节,幺老头的儿女还在路边用木凳支起一张木板子卖糖精兑的糖开水,五分钱一杯,走累了的人还是不会吝啬这五分钱的,舒舒服服喝上一杯这样的凉开水继续赶路也是蛮惬意的事的!记忆中幺老头衣服裤穿得四棱有角,到冬天脚上还登得有双擦得发亮的大头皮鞋,而他们的儿女也穿的小姐少爷似的,引得我过路时会慢慢地走过而多看他们俊俊的模样几眼,眼馋着她们身上的的确良花衬衫和的卡布喇叭裤子!
幺老头的屋一侧,就是我们乡的肥料库,所有全村的人无一不光顾的地方就是这儿了。肥料库修的气势磅礴,,全是青砖大青瓦房,里面工作的是端着国家铁饭碗的人,他们像公社干部一样有气质,挺着胸背指挥着来买肥料的农民,一幅铁脸无私的表情就可以不动声色压倒一群闹哄哄的农民!
我也只去过一次那儿,里面还养着一条大狼狗,它一叫欢让我十分胆颤心惊,像它如突然逃脱拴着它的绳子,定会一口把我吞掉似的,所以买肥料的日子,我宁可蹲在幺老头的墙根下晒太阳,也不愿小小心灵被那条狗欺压!
过了肥料库,赶场就接近尾声,一路向对面河坝眺望,河对面卵石嶙峋,不管是灼热的阳光下还是凌冽的寒风中,一年四季都有唱响整个河流的摇金人,据说这儿沙金很好,到现在挖船上还设有洗金的作业,这条涪江河,像母亲一样孕育着一方儿女,那清清的河流清澈见底,河堤常有洗衣服的老少妇女,鱼儿还会在她们身边游荡!
我不是要把自己有意地向以前穿越一次,象现在这么好的生活,我怎么可能巴望着回到过去那么落后的地带去呢?
一路走走看看,思潮翻涌,曾经为了赶上现代化的脚步,可以使出撵得上一辆汽包车的速度的力气,可现在,路上来来往往的不再是人流而是川流不息的车流,自己反而没有那种跑得过车的本事了!
每次回家,我很愿意步行,母亲以为我带俩儿子为了省钱,我却不以为然,我是在吸收满眼的富裕,那个小时候向往的一切现在可以尽收眼底,我要让历史的步伐带着我一起前进,不管之前生活多么贫瘠,生活多么用力,现在我们算是揭掉了贫困的帽子,过上了以往想都不敢想的生活!
有时候回首不是一种念旧,而是一种对生活的激励,时代改写了几代人,我们是面向着朝阳,与昨天招手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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