坏女孩夏金桂的自白(5)

作者: 凭栏翠袖 | 来源:发表于2019-04-29 19:46 被阅读7次

第五回   宴重阳悔穿金菊袄  赏秋色惊见石榴裙

不觉又到了重阳佳节,荣国府贾老太太摆酒请客,也召了薛家的女眷,特特点名要看看蟠儿的新媳妇。薛蟠的母亲便拉了我并钗、琴姐妹两个同去。

我因想着那荣国府本是书香大族,又是皇亲国戚,规矩盛大自不待言,那家中的美女自然也是不少,加上薛家这姐妹俩本来就是一等的美人儿,我若不精心打扮一番,只怕要被比下去。于是便穿了那新制的嫩黄衫子,上边绣的是百朵金线菊,华美精致,可是宋词里说的“解将天上千年艳,换得人间九日黄”。这黄底金花的衣裙正应时当令,配上全套硬红宝石的头面和珍珠镂空的披肩,越发衬得我肤白如雪眉目堪画。即便站在花丛里,也是那么乍眼出色。薛家两个小姑子,只配当我的陪衬罢了!

贾家的酒宴摆在大观园内,如我所料,贾家真是美女如云,连丫鬟也是与众不同。酒宴虽然热闹奢华,却是乱中有序。虽已是九月,今年的秋老虎却格外厉害,所以宴上也预备了冰碗子。贾家的冰碗与众不同,分干果和鲜果两类。鲜果冰碗用的是甜瓜果藕,但不是把甜瓜切了配上果藕,而是把新采上来的果藕嫩芽切成薄片,用甜瓜里面去了瓜籽的瓤配了和果藕,用冰镇了吃。干果冰碗用的是葡萄干和鲜胡桃,是把无核的葡萄干先用蜜浸了,把青胡桃(南方进来的)砸开,把里头带涩的一层嫩皮剥去,浇上葡萄汁,冰镇了吃。其他还有些酸梅汤、果子露之类的饮品。 花样多而可口。

布菜的是薛蟠的同年表妹王熙凤,人称凤姐的,柳眉凤眼,十分俏丽,且言辞爽利、语笑可爱,只是大病初愈,憔悴得很,听说是小月引发的血崩,医生说是很难治愈的,可惜这么俊俏能干的人儿,居然就这么废了。据宝蟾打听来的消息说,她男人还因为这个在外头偷娶了二奶奶要另生儿子单过呢!好在她为人精明,及时施展手段,把那个新奶奶整治死了,否则不定结果如何呢。谁知道这等大户人家的少奶奶,外人看着荣华富贵气势滔天的,哪里晓得背后的苦楚?

那贾母是个鬓发如银的老太太,穿着长寿富贵牡丹团花的衣服,拄着檀木龙头拐,那龙口里的珠子足有鸡蛋大。一看见我就眉开眼笑,拉近身来,戴了花镜仔细端详一番,半晌才说:“若论身段儿眉眼,有点儿像我们林丫头,可细看看,倒又是凤哥儿的品格儿气派,好个齐整模样,姨太太,给你道喜了!”

薛蟠的母亲便道了托福,又道:“这孩子就是生得单弱些,前一阵还病了,才刚好。”贾母便道:“你娘家离得远,婆婆虽良善,到底身子不好,未必能处处照应到你.你婆婆跟这里姨娘原是至亲骨肉,你那两个小姑并香菱跟这里一干姊妹也是熟识的,你若闲了时,也可常来这园子里玩,也好散散闷.”我一一点头答应着。忽听有人禀报:“宝二爷和林姑娘来了。”

远远就看见一位锦衣华服的青年公子穿廊过苑走来,生得是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晓之花,鬓若刀裁,眉如墨画,面如桃瓣,目若秋波。虽怒时而若笑,即嗔视而有情。所谓潘安、宋玉、张君瑞、柳梦梅......一霎那,那些书里的名字似乎一下子从我心里梦里跳了出来,变成了现实,一个个叠映在他身上,却又倏忽如云烟般散去,只有这个如梦如画的美少年翩翩走来。这就是薛蟠的表弟,贾家的宝玉。

宝玉的身后不紧不慢跟着一个女孩,我知道,那就是薛蟠睡梦里都忘不了的林黛玉。宝玉本已耀人二目,她走在身边却毫不逊色。她穿着素白绫裙,披着水绿色缎子披风,里边隐约是月白坎肩,袖口绣有淡枣色掐银边的枫叶。裙边坠了一对冰力十足的碧玉双鸾,走动时微有琮瑢之声,头上是镶玛瑙的如意海棠银簪和云纹翡翠翘,鬓边垂了两颗水滴形的珍珠耳坠,微有光晕,映着她两弯似蹙非蹙罥烟眉,一双似喜非喜含露目。她身材瘦弱,娇不胜衣,走起路来如弱柳扶风,又斯文又别致,又让人忍不住替她捏把汗,怕她被风儿吹倒。若单说相貌,她并不比我家两个小姑更胜,但她身上有那么一股气派,让人着迷。她走过廊前,笼里那些啁啾的鸟雀都住了口,她走过花园,圃里的菊花也不再随风乱摆,她不说话,可是所有人都注意到她来了,都不由自主要看着她。

这一对璧人儿走到跟前向老太太问安,又向我施礼。宝玉道:“前儿大哥哥跟嫂子的喜日,我因病了也没道喜去。”我忙含笑客套了几句,看他俩又跟婆婆和宝钗姐妹等人问候了,各自靠贾母坐下。那黛玉褪了披风,宝玉看了菜品,便道:“林妹妹才说今儿有些上虚火,不喜油腻,我记得上次喝的那个白菜汤是妹妹喜欢的,何不做一碗来?”贾母笑道:“还用你说?我想着她爱喝,昨儿个就让你凤姐姐预备下了。那个汤现做是不好喝的。”正说着,就有丫鬟端了汤上来,凤姐亲自一一安排众人喝汤,端了一碗给我时便道:“你也尝尝我们的白菜汤吧,虽不是什么好的,若大鱼大肉腻了时吃它,倒也爽口。”

我看那汤,就如清水一般,里边漂着嫩绿菜叶、菜心,并无特别之处,心里暗笑这林黛玉虽衣着讲究,究竟脾胃有限,无福消受那些鱼肉好菜。我虽也生得文弱,却是天生气壮,生平最喜啃骨头,油炸焦骨头下酒才是香呢,这清汤寡水的菜能有什么好吃?虽如此,究竟不能驳人家面子,只好用小银匙舀了一口尝尝,谁曾想才一入口,只觉得一股浓香漾开在口中,整个舌头舒服得像要化开一样,不由得贪然咽下,口内却又留有余香,浓郁之中带点嫩白菜的清甜滋味,让人意犹未尽。抬眼看凤姐,正笑吟吟看着我:“可合口味呢?”我忙点头,故作从容之态,问起这汤的做法。凤姐便道:“这也不难,只拿鲜嫩白菜心熬汤便罢,就是汤料麻烦些,须得火腿、野鸡、松蘑、瑶柱、明虾、鱼肚等多样材料,熬上十几个时辰之后,隔一个时辰便要撇去浮油,最后连汤料一并丢弃,只剩下这清水儿似的汤,再加白菜心子熬出来便得了。”原来如此,难怪这汤水清淡如明镜,汤内只有鲜香,别无油腻。贾家的人真是会享福啊!我正想着,偷眼看看黛玉,见她也只是喝了两口汤便罢了,其他的吃食和冰碗子更是碰也不碰,全无食欲的样子。

忽听一个脆生生的声音道:“林姐姐这次又迟到了,又是吃药耽搁了不成?衣服也没换件鲜亮的,还是那么素。”说话的是贾家老太太的娘家侄孙女史湘云。她坐在林黛玉对桌。黛玉便笑道:“岂不闻秋服宜素,冬服宜艳?如今秋意渐深,正该穿素色,方应天地时令。”我听了此言,不由得暗自后悔。她那一身装束虽素,却毫不寒酸,随便哪样小饰物都是精致贵重的上等货色,于不经意处显露华贵不凡,这就是贵族的派头吧?看看我自己这一身艳妆,相比之下倒像是铆足了劲头来压场面的,反而显着有点落了俗套。早知如此,就拣件素雅的穿来了,兴许倒能显得有格调些。

我又一转念,心道她明知我穿得艳丽,偏说这等话卖弄品位,莫不是在讽刺我,说我是暴发户?真真可恶之极!我可是新媳妇,有了这个名目,穿艳丽点也是理所当然,难道要我穿得像奔丧一样来赴宴吗?她这般讽刺我,莫非是在嫉妒我?莫非她对薛蟠也是有情的?这个念头才一冒头就被我自行打消了——这世上只要是有眼睛的人都会看中宝玉,而非薛蟠。那么,大概此女就天生喜欢讥刺别人,以此为乐吧?凭她这等人品家世、吃穿用度,偏又有这么个如意郎君等着娶她,看外祖母对她百般疼爱,那宝玉在一旁也是伺候周到,又是替她搛菜又是替她要茶,真不知她哪世里修得的福分,遇到这么清秀斯文又高贵体贴的男人。已然如此,犹嫌不足,还要讥刺别人,可恶!可恨!我本想也找个话茬讥刺她一下,不料完全没有机会,只得在心里把这个自命不凡的丫头诅咒了千万遍。

酒过三巡,我便推说酒沉了,扶了宝蟾出来更衣。到了廊下,秋风一吹,十分爽快,我见满园桂花未谢,香气扑鼻,便让宝蟾先回席上,自己沿着栏杆一行走一行赏花。正自陶醉,不提防迎面跑来一个穿翠绿坎肩的丫头,手里捧了一样东西,急急忙忙过来,跟我撞了个满怀,我正待发作,忽听有人道:“秋纹,你怎么还是这么蝎蝎蟄蟄的不老成?”,这声音柔软温和,虽也是责备,却并不让人紧张气恼,话未毕,人已到,一双跟她的声音一样柔软的手将我扶了起来,一面拿了帕子替我掸尘,一面又问:“奶奶伤着没有?这原都是我们的不是。”

眼前是一个十八九岁的丫头,容长脸,细挑身材,穿了秋香色坎肩,底下是一件石榴红绫的裙子。虽不是艳光照人的美人,却也温婉可人,尤其那说话声音甜而不腻,乖而不嗲,让人听了说不出的适意。我看这丫头气派不凡,便知她是个有体面的大丫头,便收了怒气,笑道:“并没怎么着。你们都是老太太房里的么?”那丫头笑道:“我们都是宝二爷房里的,我叫袭人,她叫秋纹,方才二爷吃东西不留神弄脏了褂子,我叫她回去赶紧拿件新的来换,不想她太急了些,冲撞了奶奶。”那绿坎肩丫头也不住赔礼,又替我掸裙子,我便笑道:“这也没什么,谁还没个着急的时候,我又没有被撞得怎么样。”又道:“我有点乏了,想留个人陪我在这里走走,偏生丫鬟又走散了。”说毕,便看那秋纹,袭人忙道:“既如此,就让秋纹陪您略逛逛?”见我点头,她又嘱咐了秋纹好生伺候,自己道了失陪,便捧了那衣服匆匆去了。

我便扶了秋纹慢慢行来,那秋纹不过十五六岁,身材瘦小,中人之姿,因刚才冲撞了我,巴不得这会子讨喜一下,便一路小心伺候着。我便趁机与她攀谈,问她年纪多大,在宝二爷屋里几年。继而又问这园子的构造如何,园内住了哪些贾家亲戚等语,这秋纹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一一告诉了我。不一会,贾家的事情我就知道了个大概其。我又问:“你们二爷真好福气,使唤的丫头都是好的,又体面又机灵,说话也识趣儿。方才那个丫鬟叫做袭人?名字倒耳熟,你薛大爷好像提起过。”

秋纹听我夸赞袭人,顺带也抬举了她,便笑道:“说起这袭人姐姐,大概是无人不知的,原是定给宝二爷的屋里人,每月的月钱都是按姨娘例领的。只是如今二爷还小,又尚未娶亲,所以先混着。”

我点头笑道:“原来如此,果然人品出众呢,我们香菱要是像她这么老成就好了。”

秋纹道:“香菱姐姐为人也是极好的,模样儿又俊,我们这里上下都喜欢她,她也常来,袭人姐姐跟她也是极好的。”

我便顺水推舟道:“可是呢,方才我见你袭人姐姐穿那裙子甚是眼熟,好像我们香菱也有那么一件。”

秋纹拍手笑道:“奶奶真好眼力,那裙子可不正是香菱姐姐的?”见我大惑不解,她又笑道,“那石榴红绫原是你们琴姑娘来时带的礼物,给了你们宝姑娘一件,又给了香菱姐姐一件。袭人姐姐后来看见宝姑娘穿了一回,就喜欢得了不得,宝姑娘就帮她也置了块同样的料子,也做了一件一样的,只因母丧未满,就不曾穿,自己收在箱子里的。去年夏天宝二爷生日时香菱姐姐穿了那裙子来吃寿筵,却又弄脏了,宝二爷就让袭人姐姐拿了自己那个换给她穿了。”

我起先听说那石榴红绫是宝琴送给宝钗和香菱的,不由得心头火起,那香菱算个什么东西,就能拿跟宝钗一样的礼物了?看来,宝琴倒把香菱当作正房嫂子看待了,我嫁过来这些日子,倒没见她送我什么礼物,显见是没把我放在眼里。到后来又听说换裙子的事,倒听住了,忘了生宝琴的气,便问:“你们宝二爷对香菱可真好啊,那石榴红绫也不是寻常衣料呢,倒让自己屋里人换给外人穿去。”

秋纹道:“奶奶有所不知,我们二爷自幼在女孩儿堆里长大的,跟女孩儿倒比跟男子谈得来,无论贵贱里外的。香菱姐姐原是与我们极熟的,那袭人姐姐也是个大方撒漫人儿,平日里对我们也是极宽厚的,吃的用的,或有短少,只管跟她要去,从不计较。所以这裙子不过是小事一桩。后来袭人姐姐又拿了皂角明矾洗了好多次,才收拾成了现在这样,虽颜色不及先时那样鲜亮,倒也好看的。”

说到此,花厅便快到了,那秋纹又絮叨了一番石榴红绫的洗染和保养之法,我又敷衍了几句,夸她能干,便又摘了腕上一只双龙戏珠的金镯,道:“今日初识,倒也有缘,难为你陪了我这半天,没什么赏你的,这个算我一点心意吧。” 那秋纹眉眼里皆是笑,口内只道不敢。

我笑道:“这不值什么,咱们两家是至亲,我初过门,亲戚们都不大相熟,日后要常来常往,我有什么事情,还要向你打听呢。你袭人姐姐不是也收了我们姑娘送的礼物么?你若不收这个,难道我反不及我们姑娘有体面了?” 秋纹便笑嘻嘻地接了镯子道:“日后奶奶有什么用得着我的,只管吩咐,或者让宝蟾姐姐她们带信儿给我。”说毕,便小心奉承着把我送回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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