藤蔓之国

老头往下看，只看到一层虚无缥缈的雾，藤蔓绿得发光，虬结在一起，像巨大的血管，从这里往上看，藤蔓之墙依旧还看不到边际。在粗壮的藤蔓上，有一栋木头搭成的房子，老头就住在这里。这里是藤蔓之墙上的第一百座驿站。

我们的世界是有边界的，巨大的藤蔓缠住了所有道路，比最高的山还要高，直插云霄，将所有出路都封死了。四面八方都这样，藤蔓像从天上落下的墙，将我们的世界困在这里。

这个藤蔓什么时候出现的？没人知道确切的理由，也没有记载，似乎是随着我们的世界一起出现的。为什么会出现呢？也不清楚。当一个东西与生俱来的时候，是不需要理由的。藤蔓的外边是什么呢？更不清楚。甚至于外边还有世界吗？藤蔓的那边还有土地和天空吗？没有人知道。

这个藤蔓围成的世界里，有九百九十九座山，不要怀疑。经过漫长岁月，经过这么多代人的探索，是不可能出错的。每座山都高耸入云，但即便如此，依旧高不过四周的藤蔓，虬结在一起的藤蔓比石头还要坚硬，阻隔了一切。

藤蔓的存在已经不需要理由，人们已经从追寻藤蔓出现的原因，变成了翻过去，翻过藤蔓去。这不能说是一种执念，而是融入血液里的一种本能。人的本能就是在面对高墙的时候，哪怕是藤蔓的墙，也想着要翻过去。

我们以自古流传下来的方式生活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要是不去注意那些藤蔓，其实它们也并未给我们带来多大困扰。尽管藤蔓的存在现在已经不需要了理由，但在岁月的长河里，从这些藤蔓开始出现那天开始，这样的争论和猜测就一直没有停止。

有传闻说，我们是被神灵抛弃的子民。这些四周亘古长存、不毁不灭的藤蔓就是囚牢，困住我们这些在赎罪之地的子民，等到哪天罪孽赎完了，藤蔓囚笼就会消失，就像当初突然出现那样。尽管已经没人知道那些藤蔓到底是不是突然出现的。这不要紧，没人知道，就意味着人人都有解释和想象的权利。这便是我们这片藤蔓之国流传的赎罪说。

还有种说法同样信徒众多，与赎罪说恰恰相反，我们这片藤蔓之国，是世界上唯一的净土，外边的世界充斥着血腥暴虐，唯有这里保持着安宁祥和，我们是神灵最虔诚的信徒，也是最受神灵偏爱的信徒，四周高耸的藤蔓之墙，将我们同外边肮脏浑浊的世界隔离开来，让我们生活在这片最后的净土上。

还有种说法。我们这片藤蔓之国，是唯一存在的世界，不存在任何外边的世界，四周的藤蔓便是世界的尽头，我们不是赎罪者或是神灵的偏爱者，我们只是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普通子民。没有受到偏爱，也没有受到惩罚。

不管怎么说，所有的说法都是猜测与想象。当无法知晓真相时，想象猜测能缓解内心的焦虑。

不管外边到底有没有别的世界，我们都想翻过藤蔓去，翻过去才会知道。

每种说法都能找到与之相反的另一面。所谓的赎罪说，其实我们的日子过得也并没有多么悲惨，这片世界为我们提供了生存所需的一切，山上有兽，水里有鱼，在山与山的平缓地带，能种植五谷杂粮，部落与部落间的纷争并不是没有，但总体是安宁祥和的。

这像是群罪孽缠身的人的生活吗？藤蔓是囚笼，但这里的生活并不被限制，要说看不到外边的世界也是一种惩罚的话，那这惩罚也太可笑了一点。

而黑夜来临时，白天的太阳哪里去了呢？清晨太阳从藤蔓之国的一边出现，傍晚时从另一边离开，这片藤蔓之国，只是天上阳光所照耀的一个角落。否则不该有日升月落的。唯一的世界，也不是那么可信。

很久远的过去到现在，我们为了突破藤蔓之墙，一代代人做了很多事。我们曾想搭梯子翻过去，只是梯子的高度无法无限制延伸，哪怕我们自认为已经搭了很高，但一旦搭到藤蔓之墙上，就变成了短短一截。

我们也曾建过高台，一层层土沿着往上堆，高台四周是螺旋上升的通道，等到有一天，高台堆得有藤蔓之墙高了，我们便可沿着通道上去，越过藤蔓之墙，看一眼外边的世界。

听说原本藤蔓之国有九千九百九十九座山，为了建造这个高台，挖平了很多座山，那些地方变成了如今的平原。只是后来那个高台从中间断了，成了东藤蔓之墙边的两座高山，白云只在山腰上飘荡，飞得最高的鹰也在半山上筑巢，然而站在山峰上，看着旁边的藤蔓之墙，依旧一眼看不到尽头。

我们甚至尝试过放风筝的方法，我们准备了很长很长的线，将人和风筝放飞上去，风筝和人都进入云端看不见了，后来线断了，那个人再也没有出现，他到底越没越过藤蔓之墙，没人知道。

我们也用过挖的方式，一开始，我们准备从藤蔓上挖个小洞，不要太大，能过人就好，我们不是非要与藤蔓过不去，只是想要突破它，看看藤蔓的那边到底有什么东西。然而藤蔓比铁块还要坚硬，任何东西劈砍在上面，一道痕迹都不会留下。

既然直接在藤蔓上挖洞不行，那么我们就转而向下挖，向上看藤蔓看不到顶端，那么向下挖呢？我们从藤蔓的旁边开始挖，一直挖到了泉水，将水掏出来继续挖，那是个深不见底的洞，但一边的藤蔓同样向下延伸，同样看不到尽头。后来这项工程也停止了，那个洞边上围了圈栅栏，防止有人跌落进去。

后来，有人说了，或许真正的通道是死亡，死亡是这片藤蔓之墙的唯一通道，唯有经过死亡这个通道，我们才能看到藤蔓外的世界。但人死不能复生，死了之后到底看到藤蔓外的世界没有，没人能告诉我们。

最后，我们开始沿着藤蔓边缘往上爬，只是无数族人付出了生命，却从来没有人真正到达过尽头。只要你站在那片藤蔓下方，要不了多少时间，就能看到从上方跌下来的人。就算知道后果，但沿着藤蔓攀爬的人依旧许多。这也是现在唯一还在坚持的办法。

那些藤蔓粗壮到完全能在上面行走，累了的话，可以在藤蔓上休息。翻越那些虬结的地方时，是最容易失手的。很多人便是这样掉落下去的，要是爬得足够高，在落地前便会饿死。

这是个持续了很长时间的工程。那些粗壮的藤蔓上，完全能让人在上边生活了。我们在上面建了驿站，可以在这些驿站休息补给，省去了携带干粮的麻烦。这是条多年来我们一代代人走出来的通道，后来的人会沿着往上爬。每隔两天距离的高度，都能找到补给的地方。往返于这些补给点的驿站守护人会将食物和水运到自己的驿站。他们不会再往上去了，他们的任务就是守护者驿站，守护着补给。所有的补给都是不收钱的，所有的守护人也是自愿的，我们都希望有双眼睛，能替我们看到外边的世界，然后回来告诉我们，外边都有些什么。

目前这样的驿站有一百座，持续到两百天的高度上，新的驿站要一步步开发，越往上越难，我们以这样的方式缓慢往上爬，相信总会有一天会到尽头的，总会有到尽头的那天。

每层驿站的守护着只会来往于自己这层跟下层的驿站，将下层的东西往上运，越往上人越少。靠下方的那些驿站里，生活在那里的守护者们很多，他们会养着些花草，能将家庭全都迁过来，他们履行着职责的同时，也还有些别的乐趣。越往上乐趣越少，守护者也少，能够到达那么高地方的人更少，他们很多都倒在了前往更高地方的路上，然后掉了下来。

第一百层驿站的守护者是个看起来快五十多岁的老头，他没有任何亲人，从这里往下看，只能看到一层虚无缥缈的雾，从这里往上看，藤蔓之墙依旧还没有边际。

老头每隔五天会到下一层，将食物和水带上来，储存着，等待需要的人。

第一百零一层的驿站还没有足够的人去开辟，老头在这里已经等了很多年，好多向上来的人半路就落了下去。老头等待着有人到达这里，到时候，那个人可以继续往上走，去开辟第一百零一个驿站。要是那是个年轻人的话，那就让他留在这里，老头自己往上走。毕竟，再往上的路是不知道的，需要有人去开辟，年轻人还有很长的时间，他可以守在这里，等待着下一个上来的人。

藤蔓的那边到底是什么呢，老头年轻的时候也很想知道，现在，他就想等到下一个上来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