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林情人
文/夜阑
一
亲爱的茵吉尔[1]:
我的双脚一沾上这片全新的国土,就想要给你写这封信。这里的一切都是那么的崭新。码头上来往的黑色轿车边,戴着深色礼帽的男士用两根手指夹着烟,挽着身着羽毛披肩的红唇女士,精明地洽谈。我看着他们大笑得将烟灰都掉到了草地上;不远处轰鸣的汽笛激发出我胸中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激情。我紧紧地握住衣兜里地一马克硬币,直到张翅的雄鹰深深地印在手心里。
记得我的书架上摆放着一册有关科尔特斯[2]社会的书。我感觉自己也仿佛是掉进了金碧辉煌的陌生帝国的西班牙人。主啊,我亲爱的茵吉尔!我多么希望你能和我站在一起感受这种震撼!曾经我还怀疑在这里事情也会一直跌向无底的深渊,可如今我不担心了。不用再面对刀尖和恶吠,我的心情是多么的舒畅!
我现在正坐在纽约城某条街巷的角落里给你写信。劳烦你把信念给我的母亲。伊莉莎自从年初起就不太看得清字了。若是怕伤了她的情绪,就只告诉她我给你写了信说“一切安好”就是。我目前还未找到落脚之处,所以你没办法回信给我。不必担心,我一旦安顿下来立刻便让你知晓。
你不知当夕阳照在路边的女孩金色的发卷上时,我有多么的想念你。只等我赚些钱,便回国把这一切亲口讲给你听。美国真是大不相同,你若见到街巷上那些露出小腿和肩膀的轻佻女子[3],也定会替她们感到羞臊。
另外,你知道我自从九岁父亲刚离开时的那场大病后就逐渐开始写日记。我害怕忘记那些和母亲、兄弟以及你一起度过的时光。我将它们留在了家里。你若是想读,它们在我衣橱中的最后一个抽屉里。我真心地祈祷你能安好。
永远爱你的,
罗斯•哥德里
1937年5月10日于纽约
二
1934年2月13日于柏林家中
从早晨落在我脸颊上的阳光起,我就料定了今日必定是个明媚的一天。吃过早点,母亲就在钢琴边弹起了“小小玛菲特”[4] 。我看着她的长发整洁美好地卷在脑后,像是金色地丝绸般流淌下来。也许这便是我对金色长卷发的女子有一种深刻的眷恋的缘由。茵吉尔去年秋天也开始留起了过肩的长发。我常见到她坐在花园里看书。玫瑰色的裙摆垂落与草丛之间,丁香和秋果的香气包裹着她。那金色卷发在姣好的脸颊侧涌盈着,令人心驰神往。
母亲的歌声是永远不变的优美。唯一不尽人意之处便是,谈到唱歌的问题时她总会把在学校里的那一套拿出来,让我们和她的学生们一样熟背歌谣和曲谱。我虽然愧于懒惰,但心理也理直气壮——我又不是要做音乐家的。贝克的两首福音歌让母亲喜出望外,不还是采取了我的提议?
下午时母亲和我去街上看阅兵。男人军靴踢起的尘埃和他们的金发一样在空气中闪光。这和课本上读到感受的不同,国家在我们眼前真真正正的日渐强盛起来了。虽然我对军队有些厌烦,但小队里的人们都很友好,我只希望自己不需要真地走入军队吧。
傍晚时收音机里总是放着民族主义者[5]的铿锵演讲。母亲放下手中织了一半的毛衣听着。我听了一会儿,思绪便溜到贝克和小弗朗西偷吃我藏好的糖果这事上去了。他们大可以直接问我,事情就会容易得多。
1937年2月13日于柏林家中
这是我最后一次在这张书桌上,在我自己的屋子里写日记了。我十七年的生命就像是梦一样飞逝过我的眼前。我真的要离开这里,如乞丐般贫穷地踏入一片未知之中吗?
自从前天那次冲突后,我的日记便只有寥寥数笔。那是因为我手心伤口上的针线还没有拆尽,打字时总是疼痛难忍。我也一直都没有机会把发生的事情好好记录下来。
那天晚上我从食品店向家走。白昼里潜伏于角落之中的黑影沁染到了目光所及的一切之上。我听到四面传来的脚步声,便知道又是施密德那帮人。他们从喉腔和拳脚中喷涌的热情比脑子里装的德语词汇还要多,多太多了。我并非是胆小懦弱,但在这寂静黑暗的小巷里忍不住心中发慌,害怕泥土溅到我的衬衫上,回家后又被母亲训斥。
那伙壮实青年从冬夜的黑暗里窜出来,用毋庸置疑的言语痛骂我。我想冲出他们向我围过来的圈子,结果被亚敏和拉斯狠狠地撞了回来。我的购物袋摔在地上,圆面包和洋葱从纸袋里咕噜噜滚下斜坡。亚敏从背后抱住我,另外的两个人冲过来猛揍我的肚子。我用力挣脱,大喊着停手。亚敏忽然刷地一声抽出一把刀来。
我感到血液瞬间冰冷了,不敢置信地抬起眼睛来看他。昏黄地路灯勾勒出亚敏的半张面孔;而另一侧却沁在令人窒息的阴影之中。这可不是什么吹牛故事。夜深人静的巷子里,手无寸铁的我怎能匹敌?他们年轻的躯体包裹在墨绿的军服里,希特勒青年团[6]的红色袖章像是雪地里飘扬的苏维埃旗帜一般将我的视线染得血红。
我惊慌失措地闪过两次划破空气的胡乱挥刀;结果第三次躲闪不及,下意识抬起的左手掌心正中一刀,一阵撕裂般的痛楚立刻从局部扩散到全身。我的脑海中一片空白,亚敏下一次挥刀时两手下意识地抓住了他的手腕。军服的麻呢布料摩擦着手心鲜血喷涌的伤口,我几乎要留下生理性的泪水。啪嗒,刀掉在地上。我抢先一步捡起,抬手就将亚敏的脸颊划出一道血痕。
“来呀,还有什么武器都拿出来罢!”我压低嗓音举着刀心虚地大喊。所幸是将他们都吓跑了。
回到家后,一家人便开始忧心忡忡。我在毯子里控制不住地发抖。母亲一边帮我包扎受伤的刀伤,一边哽咽着说着,我非得离开柏林,离开这个国家不可。可是就算去了大洋彼岸的应允之地,一切都从零开始的我又能如何?
伊莉莎心意已决,她要把我从这聒噪的欧洲送到僻静的美国去。这几天又是身份证明又是推荐信的忙得天旋地转;我却担心没有人照顾门前的樱桃树,和我心上的玫瑰。
•
TBC
1.茵吉尔:Engel,德语中的“Angel”。主角的名字是罗斯德(Rothstein)。主角母亲的名字是伊丽莎白(伊莉莎)•哥德里(Elizabeth(Elisa) Gottlieb)。后文中出现的其他德语名字依次有:主角的弟弟贝克(Bäker)和弗朗西(Franz);希特勒青年团的施密德(Schmitt)、亚敏(Armin)和拉斯(Lars),木工坊主约瑟夫•弗莱德(Joseph Fried)。全部都是按英语的发音规则音译的,如果有German Speaker求指正。
2.科尔特斯:埃尔南•科尔特斯(Hernán Cortés),殖民时期活跃在中美地区的首批西班牙征服者之一。他在今墨西哥城推翻了Aztec文明,建立了西班牙的一大殖民地,也开启了美洲殖民时代。
3.轻佻女子:Flapper,美国20年代对顺应流行文化的女子的称呼。
4.小小玛菲特:“Little Miss Muffet”,经典童谣。
5.民族主义者:此时期主要指民族主义专制的党派。例如德国纳粹,等等。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