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欲之间 女性的存在困境

爱欲之间 女性的存在困境

杨力虹/文

夜，风中，弓着腰，捂着凌乱的迷你短裙，内裤半隐半显、脚指上涂了猩红指甲油、性感而魅惑的巨型梦露雕塑被拆除时，一群戴着安全帽的建筑工人高举着“她”，步伐整齐地走过沙滩。这是一幅《嘉年华》电影里的绝佳画面。这是这个时代女性的存在迷局，既可被仰视供奉，女娲、观音菩萨、天女、圣母玛丽亚……慈悲、创造力、圣洁无暇、爱与美，又可被物化贬低为意淫物，性对象，传宗接代的工具……既可以被当成万众瞩目的偶像崇拜，又可以被贬为一钱不值的婊子，女性的器官既可以被溢美之辞歌颂赞美，又可以被加工为最恶毒、羞耻的脏语，而作为可以被平视的女性呢？物质高度发达的时代里，身心却动荡不安，女性价值难以真正展现。

《嘉年华》里，小米、小文两位未成年女性身上更多地看见原生家庭对孩子的影响。无家可归的小米不知来处，只知道自己出生在夏天，离开老家四处流浪，黑户，夹缝中求生存，让她学会了揣测、功利、见机行事，但未失善良本性。一个典型的“低端人口”，心机重重，作为海滨某度假酒店服务员的她，留下了刘会长性侵两名幼女学生的关键视频，分别“出卖”给了律师，敲诈了刘会长。当希望被正义、公道点燃后，似乎绝处逢生，放弃了出卖肉体的计划，在拉着梦露的雕像车后，一身白裙，秀发飘拂，骑着车，奔向了属于自己的未来。

而小文，则是离婚家庭的孩子。父母离婚后，小文归母亲抚养。一位自顾不暇、对前夫充满怨怼愤怒的“受害者”母亲，易怒、虚荣、混乱，孤独、内向、无力、爱美、经常迟到的小文只能与同学张新新为伴，与玻璃缸里的金鱼为侣，寻求一点活着的温暖与慰藉。

张新新的“干爹”刘会长在某晚性侵了小文和新新后，故事才算开始展开。内敛、克制、压抑的叙述，这个世界对受害女孩的恶意与虚伪才画卷式地展露出来。

小文，在整个过程中，是麻木、错愕、不知所措的。事发当晚，她与新新被干爹带去了KTV，到酒店开房后，还要了4罐啤酒，她也并未意识到被性侵对一个女孩子，意味着什么。直到，医院验伤后，恼羞成怒的母亲狠狠甩过来的一记耳光，回家后，母亲撕扯了女儿的那些“不三不四”的花裙子，愤怒地剪掉了她的一头长发，母亲迁怒于女儿的这些“性征”，而母亲本人，却是浓妆艳抹，花枝招展，经常夜不归宿。内外冲突、身心分离、暴躁易怒的母亲用自己这些极端的方式，把小文逼得露宿街头，后来，投奔母亲口中的“窝囊废”父亲。而这位父亲，却是片中唯一一位阳刚、正直，敢于坚持，勇于为女儿维权，却最后在沆瀣一气的邪恶面前，怒火中烧却无能为力的男人。

其他几个影片中的男人，道貌岸然、性欲扭曲的刘会长，老谋深算、奸诈阴险的王队长，欺上瞒下、尖酸刻薄的酒店老板，唯利是图、冷酷无情的小健，唯唯诺诺、事奉权贵的新新父亲，颠倒黑白、混淆是非的医生专家，权欲熏心、以上欺下的小文父亲的上级……再无一个顶天立地、正义、公道有力量的男人，都活得扭曲、变态、身心分离。

片中的女人们呢，除了不惧威胁，始终坚持为受害女童发声、维权的女律师活出自己，体现了自己的人生价值外，几乎也没有可圈可点的女人，除去小文的母亲焦虑、无助、纠结、混乱不说，希望在男人身上找靠山，求依赖的莉莉，演出的是痴情女遇负心汉的故事，以为找到可以托付终生的小健，而“负心汉”小健只是一个自身难保的小混混，从来也没把她当成一个活生生、有血有肉有心的女人对待，在小健眼里，莉莉只是个卖淫的风尘女子，她只是个赚钱生财的工具。而已。小文和新新的女老师，对“问题学生”并无爱与善意，只是习惯性地对待“你妈又没回来？”“去把黑板擦了”。张新新的母亲，则是一个视女儿名声胜过真相的功利者，为了刘会长送的苹果手机和私立学校的学费，居然去劝说小文父亲息事宁人，不了了之。

金钱至上，唯利是图的价值观下，那些属于女性的美与善呢？爱美的小米很喜欢沙滩上的梦露雕塑，却一直穿着掩盖性别特征的中性衣服，捡一顶女学生掉的梦露假发，当成心爱之物，藏在枕头下，喜欢莉莉的耳环，莉莉送的口红，一件白色短纱裙却在准备卖身之时用上。而爱美的小文呢，喜欢的各色纱裙，长发，都被母亲毁掉，于是，短发的她穿上裤装，把母亲的化妆品们冲入下水道，离家，投奔父亲。故事的交错中，我们看见的是两个身躯里住着同一个爱美的少女，被打压，被毁损，被伤害，被压制。而她们，是没有声音的，直到，那个正义感满满的女律师出现。

在现实生活里，在我们的身边，像小文母亲一样，内心尚未“长大成人”，就匆忙做了母亲的女性比比皆是，自己还是个“孩子”，或内在住着个创伤严重“内在孩童”，当孩子到来，手足无措，只有用当年母亲对待自己的暴戾、冷漠方式来对待孩子，代代相传，无明轮回。甚至，有的母亲，只是单纯想要个孩子，便随便找个男人完成结婚这个过程，尔后草率离婚，这个时代，孩子的生存状态是艰困的，因为他们能遇见有情有爱的母亲十分不易。如果是女孩子，挑战就会更大些，越排斥母亲，结果却是越像她，“长大后，我就成了你”。影片中，有一个小文与新新在母亲子宫般的游乐设施里欢跳、攀爬、游戏的场景，孩子们露出了纯洁的笑容，本真的快乐。这是个充满隐喻与暗示的好镜头。

而更多的女性，则在重男轻女的封建余毒里，找不到自己的存在价值，也无法接受自己的女性身份，身心解离的状态非常之多，要么，成为莉莉一样，靠“性”去吸引、依赖男人，要么，成为律师一样，去性别化，职场化，成为强悍坚毅的“女汉子”。女性，很难真正活出自己丰富多彩的层次、面向，真正活出女性的最大价值，在红尘与关系里游刃有余，平衡和谐，自由自在。

全剧的高潮也是剧终处，希望终于一扫阴霾，性侵案里的所有说谎者都受到惩罚，付出代价。

开放性结局里，装着梦露雕塑的大卡车，与穿上白裙的小米骑着的小摩托，都奔驰在同一条路上。

愿这条路，是摒弃性别歧视，是条女性身心成长，实现自我价值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