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述一段惊心动魄的卖公粮往事。
天刚蒙蒙亮,老孙和儿子小刚赶着装有公粮的马车缓缓上路了。走出不远,前边有一个穿酱紫色羽绒服的中年女子,站在路边皑皑积雪上,探头向他们招手。老孙想,李霞呀李霞,我的美女同学,早知如此,我应该主动出击,我怎么也比晁二军强啊!
乡路上时不时有送公粮的马车驴车驶来,急促的蹄声打破了山村特有的宁静。有一个尖嘴猴腮的中年男人赶着一辆马车,冲老孙嘿嘿一笑过去了。
老孙告诉儿子,是曹三,村里有名的坏小子,人称鬼三,一个屁八个谎,如果那天死了,必须扒开眼晴看看再烧,他善于伪装。根据他的本性,到粮库肯定会做出叫人意想不到的坏事。
小纲说,放心,他要敢干坏事我一定抓住他。
老孙说,别说你小孩,就是粮库老职工都难识破他,不信看着。
车停在李霞面前。老孙目光慌乱,想看又不敢直视,躲躲闪闪,很不自然。
李霞说,老同学,我们家情况你知道,晁二军不干人事进去了,送公粮仅剩三天时间,可愁死我了。你帮我送一趟,我给工钱。
老孙说,李霞,等我送完这一趟就帮你,别客气。
李霞忙不迭的说,谢谢老同学啦!送公粮是压倒一切大事,不管有多大困难,必须完成。快走吧!
老孙爷俩走出不远,小纲问父亲,我姨夫到底干啥见不得人事了?
老孙低声说,别问了,你姨听见不好,到粮库再告诉你。
小纲忙回头,李霞正目送他们,脸上愁云密布。小纲发现,李姨的羽绒服和米色裤子,妈妈也有同款的。是爸爸买的,妈妈高兴好几天,见人就说,我们家老孙这些年头一次给我买这么贵的衣服,下血本了。
老孙从车上下来,抱着鞭子,跟着马车慢跑。
小纲说,爸,又心疼你的老伙计了。
老孙说,小纲,我给你讲个世界上谁也不知道的好听故事。有一年冬天,也象现在这样嗄嗄冷,有个老地主和一个长工赶车出远门。老地主头戴狐狸皮帽子,身穿貂皮大衣,懒猪似的坐在车上,还对长工指手划脚。长工穿破棉衣棉裤,里边没有内衣,但他勤快,下车跟马一起跑,边跑边搓手搓脸跺脚。他们到达目的地后,长工和拉车的马都跑出一身汗,再一看老地主,冻死了。
小刚说,呵呵,我也下车走吧!
他们来到粮库时,粮库由南向北排起了两条长龙,驴马车混杂。莫道君行早,还有更早人。他们赶紧把车排上,坏小子鬼三排在前边不远。
一辆新来的车引起大家关注。赶车的是一位六十多岁的老太太,车与众不同,套的是一头老黄牛。据知情人介绍,老太太无儿无女,老伴卧病在床,家离粮库有20里地,是崎岖山路。
老孙跟大伙打招呼说,老太太情况挺特殊,大伙商量商量,让她排到前边行不行?
大伙异囗同声地说,没意见。
老太太忙向大家掬躬致谢。
一个非常不好的消息正从前向后传来,老孙爷俩暂时还不知道。
正是中午,小纲花1元钱买6个猪肉馅包子,他要三个,给父亲3个。小纲吃完,发现父亲只吃一个就不吃了,就问原因。老孙说,我一点不饿。小纲想,父亲在家能吃5个包子,今天怎么了?
小纲没来得及多想,前边的人议论纷纷,好象发生了什么大事。过去一问才知道,粮库刚刚下个通知,对于水份超过24的,一律拒收。
大伙都傻眼了。今年冬天一场雪连着一场雪,粮食都在雪堆里捂着,不湿才怪呢!还有两天期限了,公粮任务怎么完成啊!
老孙更愁,他还承诺帮李霞呢。一想起李霞,心中满是遗撼。初高中时,李霞是他暗恋对象。在他眼里,李霞是仙女,是公主。他很自卑,觉得自己各方面条件都配不上李霞,见面大气不敢喘。直到李霞嫁给其貌不扬的曹二军,他一下子有自信了,后悔没有主动出击,错失良机。
无奈之下,很多人很不情愿地把粮食拉回去。老孙爷俩到家时天刚刚黑,老伴做好了热气腾腾的饭菜等他俩。
第二天,老孙早早把小纲喊醒,说卖公粮去。小纲很不情愿的睁开眼,说粮库拒收,还去啥?昨天给我冻的,俩腿直发木,到现在没缓过劲来。
父亲说,咋天刮南风,过半夜掉西北风了。南风天气潮,粮食发湿,北风干爽,粮食不沾手。这是多少年经验了。每年都是三番五次的送,习惯了。
小刚说,广播说今天最低温度零下38度,下午到夜间有大到暴雪,到时回来了吗?
老孙斩钉截铁的说,为了完成公粮任务,下刀子也去。信不信,没有一个不去的。
小刚说,老马喂了吗?咋天来回载,累够呛。
老孙说,我咋晚穿棉衣睡的,起来喂4遍。
老孙爷俩再次出发了。殊不知一场生与死的考验正等着他俩。
粮库门外的车辆排的与咋天一边多。大伙都在说,今天是西北风,粮食铁定干一些。希望粮库再放宽点,快过年了,冰天雪地的道不好走,万一驴马摔坏了,下一年没法种地。
中午11点,灰濛濛的天空飘起零星雪花。这时,又有一个坏消息传来。老孙所属十颗树大队欠银行20万元贷款,多年不还,银行来找粮库,要求凡是十颗树大队的村民公粮款一律暂扣。粮库同意了。
大伙感到无法接受。
他们说,一驴是一驴,一马是一马,大队欠账凭啥扣我们钱?马上过年了,我们喝西北风呀!
有人破口大骂,说李霞丈夫晁二军和鬼三两个挨瘟的傢伙,把大伙坑苦了,没有他们不至于出现这种情况。
村民张大柱说,大伙发牢骚没有用,咱们去公社。大伙谁跟我去?
很多人举手。
张大柱说,人多没有用,大国小强去就行了,大伙听消息。
三个人从公粮车上各卸下一匹马,扬尘而去。
小纲问父亲,大伙为啥骂李霞姑家的晁二军和鬼三?
老孙告诉小纲,头些年上边领导来咱们公社,要求各大队都必须搞村办企业,减轻农民负担。各大队都行动起来,有建砖厂的,有买大客车跑运输的,有办修理厂的…咱们大队位置偏,没有资金,货款办一个石厂,就是从山上抠石头卖。厂长是晁二军,管帐的是坏小子鬼三。他俩领一帮人,没挖几块石头,整天吃喝嫖赌,把钱都祸害没了。最后晁二军进去了,把你李姨坑了。你李姨是自找的,其实…说那也没有用。
小纲问,咋没把鬼三抓去?
老孙说,有起错名的,没有起错外号的。鬼三不是白叫的,鬼呀,把责任都推到晁二军身上,愣没查出问题。但也别高兴太早,多行不义必自毙。
1个半小时后,张大柱三人飞马赶回,告诉大家,公社书记和他们一起到的,正进屋协商解决。
时隔不长,大伙发现两辆轿车急停在粮库门口,下来四五个人,有人高喊,县长来了,有希望了!
紧接着,粮库紧急通知大家:
第一,任何人卖粮不扣粮款,来不及结账者,任何一天都可以结;
第二,不分粮食干湿,一律照收不误;
第三,粮库加人加班,不让一车粮食拉回。
大伙一片欢腾,车辆紧张有序的向前推进。
雪越下越大,大地一片白茫茫。
宋金纲和柴金龙两个老哥俩匆匆来找老孙,说你们帮我照看一下车,鬼三要过秤了,我们看看去,他要是坑害国家,新账旧帐一起算。
小刚说,我也跟你们去。
宋金纲说,不用,看好车就行。
终于排上了,老孙爷俩乐得合不拢嘴。而一场生与死考验正步步逼近。
他俩卖完粮准备出门口时,看到粮库两个职工把坏小子鬼三带到屋里。
旁边的柴金龙告诉老孙,坏小子鬼三太鬼道了,过地磅时,把吃奶的马驹子套上,卸完粮称车皮时,提前把马驹子卸下,让它从别的通道出去了。我俩识破他诡计,告诉粮库人了。
老孙说,饶你奸似鬼,吃了老娘洗脚水,哈哈…
雪花伴着西北风漫天飞舞,天渐渐黑下来。老孙脸色凝重,说,情况危急,咱们快走。
小刚冻得瑟瑟发抖,无力说话。刚才卸粮时出了汗,现在热劲一过,棉衣里子象冰冷的铁板沾在身上。他把母亲来时放在车上的棉被围在身上,才感到好受一些。
天彻底黑下来,雪花势不可挡,地上积雪越来越厚,很难分清道路和方向。穿过一片杨树林时,老孙发现走了很长时间又回到原路。继续往前走,还是回到原路。老孙惊出一身冷汗,大叫不好,我们碰上鬼打墙了,这样走下去,一夜都走不出杨树林,最后连人带马都得累死冻死。
小刚带着哭腔说,真应了我奶奶活着时常说的那句话,呆不呆的这事咋让我摊上了!
老孙把车停下,望望四周,说,雪太大了,一片模糊,看不清方向。
小刚说,爸,你不说咱们家老马有灵气、通人性,每次往地里送粪都找着咱家地了吗?这回咱俩老老实实坐在车上,别赶它,让他自由飞翔,没准能破鬼打墙。
老孙表示同意。他轻抚枣红马头部,说,老伙计,咱们仨生死存亡就看你了。
二人上车后,做了甩手掌柜。
枣红马打个重重响鼻,两个耳朵直直竖起来,仰天嘶鸣,端的龙吟虎啸,四蹄奋起,疾步如飞。大地银装素裹,赤兔马变白龙马。老孙爷俩心砰砰乱跳,始终不敢抬头乱看,生怕又走回来。枣红马归心似箭,越过沟沟坎坎,逐渐地走出了杨树林,继续前行。
当看到灯火明亮的村庄,熟悉的农家院子,老孙爷俩从车上跳下来,忘情的喊道:我们到家了!我们终于到家了!
老孙老伴在院门口大道上迎着风雪等候半个小时了。看见老孙,她兴奋的象清晨觅到食的麻雀。她说,李霞来好几趟了,心里急呢,明天你再辛苦一趟,帮帮她,也是为国家做贡献。
老孙用力点点头。他发现落在妻子身上的雪花是世界上最洁白的,也是最温柔的,飘飘洒洒,细腻无声。
小刚先进屋的。他看见八岁的妹妹坐在热炕上,手拿两个肉馅包子头低头吃,瞬间明白父亲为啥昨天吃完一个包子就说不饿了。他鼻子一酸,眼泪流出来。
他发现父亲好长时间没有进屋,走了出去。他听到哭声。循声过去,看见父亲在马棚里抱着马头,孩子般的痛哭:老伙计,今天全亏你了,你为咱们家做的贡献太大了…
枣红马四条腿站得溜直,水汪汪的大眼睛真视老孙,咴咴浅吟一声,意思说,感谢你的理解,这是我应该做的,明天我还要和你并肩战斗一天。
枣红马太累了,身上的汗水和雪水混在一起,冒着热气叭哒叭达往下掉,背上被马鞍子磨破,渗出了殷红的鲜血,滴落在被风括进来的白雪上,象一朵怒放的梅花。
文/高立新2021年6月上旬写于阜新市细河区龙畔家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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