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了一整夜的梦,梦中林先生对我无尽的冷淡,直到闹铃把我唤醒。醒来时身边已无人,林先生走得很早,我沉浸在梦境里,甚至没有听见他的离开。
梳理心绪,给孩子们准备早餐。身体似乎好些了,从另一个人离开上海的第二天,我开始莫名的生病,发热感冒流涕。
这样的梦境或许透露着心虚。是的,我见了不该见的人,叙了不该叙的旧。
当我的名字若影若现的回荡在空气中,当我停下脚步转身,是时光的倒流,是久别的重逢,还是我做梦的眼花。我难以置信的站在原地,凝视着那个身影向我走近,向我微笑。隔着口罩的我也不禁微微一笑。
说过无数次的再见,却不知道哪次是真的再也不见。我没想过自己开口的第一句话,是问他“不冷吗。”
他说“还好,外套在车里。” 他去车内取来外套穿上。我才注意到自家小区的临时停车区,那辆黑色的酒店专车,还有车前方直视着我们的司机。
我说,“我刚送完小孩,再晚点就碰不上了。”
他看了看表,回答,“我到这里6点30分。”
我有些吃惊,赶着如此之早是怕错过这分秒的相逢吗。如果说之前的相遇是天意弄人,那么这次是实实在在的事在人为。
我问他,“你看见我的儿子女儿了?”
他应了一声,说“他们都长大了。”
我忽然有点感伤,我的孩子已是青青少年,可是他还在漂泊。我想问他为什么,却又忍住了。2019年同样的问题,他说我早已不是他拒绝婚姻的理由,我自己挑得路就好好的走下去。 每当回想,心里五味杂陈,今生他对我说过最重的言语,也不过于此。我又何必再自讨没趣。
他伸手过来,我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下意识地抬手挡了一下,他轻轻拉下我的口罩,说,“让我看看你。”
寒冷中,我竟有些不习惯没有口罩的温暖,又或许素颜让我有些怯于没有准备的重逢。至少面对曾经的恋人,应该稍作装扮。可是我最狼狈的样子他也见过,吐得他一身,他也经历过,此刻又何妨呢。
去了家附近的咖啡店,因为室外实在寒冷。我没有邀他去家里小坐,我怕林先生忽然回来,更加说不清。
与林先生一样,他点了美式清咖,我习惯的点了拿铁。我看见他的手越过吧台的白糖包,挑了一袋赤砂糖递给我。他依然记得从前我喝咖啡,总会要半袋棕糖。甚至为了避免浪费,我会娇纵的把剩余的半袋糖硬加给不爱吃糖的他,以证明他对我的爱。
我接过手边的棕糖袋又放回了原处,微笑了一下,对他说,“我现在不放糖了。”
他也浅浅一笑,“我们很久没喝咖啡了。”
面对面坐着最熟悉的陌生人,其实我们并不陌生,甚至熟悉得一如从前,所有的过往好像就发生在昨天。
距离上次与他喝咖啡,十二年。
距离上次上海相见,六年,我的脚骨折了。
距离最后一次面对面交谈,两年,北京的冬夜。
距离最后一次出现在彼此的视线,半年,一个车内一个车外,相顾无言,依然是北京,我们共同的故乡。
时间在我与他的面前,总是以年来计,流逝得那么飞快,那么着急。转眼,我们都不再年轻。
他依旧潇洒魅力,男子像酒,越久越醇。而女子,任凭曾经如何的花容月貌,又怎能抵得过新鲜的青春与娇艳。从来只有新人笑,几人在意旧人哭。我想,自己攒了几世的凝望,才得来今生他或林先生,对故人的回眸与眷恋。
问他为什么来上海。他似乎思考了一下,说,“因为,我女朋友想吃上海醉蟹,所以我们来上海跨年。”
我忽然接不上话,北京就没上海菜?轻瞥了他一眼,微微说了句“矫情。”
他瞬间低笑起来,像是在等待这个结果,他说,“不管我什么原因来上海,你都会认为与女性有关,索性顺着你的想法来讲,是不是又觉得不中听?”
继而,他换了稍许认真的态度,却依旧笑着,挑话道,“我以为,你想见我。” 他还是像年轻时一样直白,可以略带骄傲,也可以低至尘埃。
我也没有给面子的回答,“要见你很容易,可是我不想。”
我们总是这样,讲着讲着就互相激,然后再由他放低姿态来善终。
我们有多少个季节不曾这样安然对视,抿着咖啡,话着你长我短。在他温柔的凝视中,我似乎看到了曾经的感情。
到了说再见的时候,他渐渐收起了笑容,或许彼此都有些沉重。我们穿起外套,各自调整着心情。
他微微扬起嘴角,问,“不抱一下吗? ” 我说“不”。话音未落,他已把我拉进怀里,紧紧地拥抱,没有任何的言语。
随之而来的深深两吻,接连印上我的发间。就像两年前的冬夜,即便我们诉说着不欢而散的言语,最终他还是拥抱告别。
曾经熟悉的气息徘徊在鼻尖,离别的时刻,我还是感到了不舍,他代表的不仅仅是曾经的爱恋,是故乡的亲人,是芳华的青春,是十八年的旧梦与庇护。但我又能挽留什么?终究是一别两宽,余生各安。结局,并不会改变。
回到家里,静静地坐在沙发上,我承认内心的失落与感伤。不知何时一条短信跳出,他说,即将踏上返京的高铁,今日一别,或许我们又将回到互不叨扰的生活,但一定记住,无论未来如何变迁,如果有一天我不再幸福,一定要让他知道,不管我们是否白发苍苍。
握着手里的文字,我还是会感动,还是会鼻酸,即便早已为人妻人母。轻轻点下一路平安。
第二天开始生病,就像文中开头所写的那样。林先生用脸颊贴了贴我的额头,试着温度说好像退热了,又拿来体温计。我说,“你不要靠近我,万一病毒感染。” 林先生笑言“上海是安全的。若是病毒,我与你共生死。”
他不知道我见过北京的人,他不知道我见了他最不能接受的人。我开始心虚,开始做梦被林先生冷落和遗弃。
我很想告诉林先生,我见了家乡的故人,我希望他能像我们一样拥有幸福的家庭,儿女承欢膝下。
我想告诉林先生,因为你,今生我负了他。我知道你对我很好,但这不能成为我必须冷酷对待他的理由。人非草木,你没有感同身受,经历过我的人生,所以你永远不能理解我的感受。
我想告诉林先生,过去的这十年,我与他除了偶遇或短暂的相逢,不曾有过任何亲密的关系和联络,如果这还是辜负了你的疼爱,那么很抱歉让你遇上我。或许人生之初你就不该让我经历其他的温暖,再回到你的身边。有些温暖时间可以带走,有些温暖,有些人,入了心底,与你一样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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