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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我有过无数次怪异而且近乎不孝的疑问，我将以哪一个老人的逝世回老家悼念。爷爷奶奶、外公外婆都已经年过八旬，我心里恐惧哪一天会突然失去他们。只是我没有想到我回老家不是家里老人的逝世，而是大伯的离去。
在微信的家族群里，一个亲戚发了一张大伯的照片，说“大哥，一路走好”。我才知道，大伯终究还是没有摆脱病魔的利爪，被它带走了。那是大伯养病期间拍的一张照片。
照片里，大伯早已不是我记忆里的那个大伯了，病痛染白了他的发丝，强行掳走了他的血肉，致使壮年的他孱弱不堪。五十多岁的年纪，看起来已经六七十岁了。唯一没有变的是他的笑容，在我那仅存的记忆里，他总是笑着和我说话。
去年过年回老家，我还看到大伯在老家养病，坐在一堆燃起的柴火旁，伸手去烤火。当时他喊我去他家坐坐，我坐在他旁边，和他聊天。看到我陪着大伯，年迈的二奶奶热情为我拿出很多水果放在我的面前。我伸手拿一个橘子剥开，很甜。
（二）
从四岁开始，我就被寄养在外公外婆家。因此就很少回老家了。老家——也就是大伯照片身后的房子，那里的四栋房子，紧紧挨着，依次是大伯家的房子，两个幺爸家的房子，我家的房子。房子，是我父亲和大伯他们那一辈人的见证。
父亲说过，那栋房子是他们自己建成的，自己烧的砖，自己烧的瓦，自己画的图纸。每一个角落都是他们的心血。父亲年轻的那个年代，还没有买房的概念，最大的梦想就是建一栋自己的房子。在那个物质贫乏的年代，他们还是拼命的用自己的心血建好了自己的家。房子的象征就是家，就是生活。
（三）
父亲还说，以后老了还要回去养牛养猪种庄稼。也是因为如此，每年回老家，父亲都会亲自把房子补修一遍。
在那破败的房子里，承载这父亲美好的憧憬。在父亲的心里，那是他们大半生的心血，那是他们苦难岁月的栖息点。那是他们在外地打工依旧有能够有所挂记的实物。
老家所在的地方很偏僻，在一个半山腰上，很多年前公路不通。我五六岁的时候，父母还年轻，父母从外地打工回来，会带很多很多东西。小至锅碗瓢盆，以及吃喝的东西。父亲会用扁担挑着，母亲会用那种很大的包背着。天快黑了，他们走的很快，他们一步步的从河边爬上半山腰。在老家那片山上，他们奋力走向自己的家。那个场景，我清楚的记了很多年。无论在外面漂泊多久，看过多少高楼大厦，老家的房子，永远都是最美好的居所。
（四）
大伯以及我父亲那辈人，都很普通，都是社会最底层的没有知识只能靠体力生活的劳动人民。他们那一辈人一辈子都过的很艰辛。母亲给我讲，当年爷爷生病不能干重活，十几岁的父亲就得挑上家里的重担，去很远的地方挑很重的东西赚钱。在我母亲嫁给父亲的时候，家里面没有一颗米，结婚都没有一件新衣服。母亲怀上哥哥时，搀着想吃一块肉都没有。哥哥长大，身体不好，还很淘气，更是让母亲操了很多心。总是大半夜的背起哥哥往医生家里跑，家里没有钱，就拿着攒下来的鸡蛋、猪腿肉给医生。
后来，母亲生下了我，家里的情况实在难以支撑下去，便决定出去打工挣钱。在我的记忆里，父亲和母亲每年回家都会吵架，甚至于大打出手。每次看到母亲与父亲扭在一起打架，我就会担惊受怕。年少时的恐惧来至于父母亲的争吵，在后来的生活里，我却变得越来越像母亲那样暴躁易怒。十多年了，我从一个小女孩儿长成了一个大人，哥哥更是到了成家立业的年纪。父母亲依旧没有变，依旧会吵架，依旧会大打出手。
到现在，我才知道，原来母亲看似所有的无理取闹只不过是去艰难生活的发泄。我的母亲脾气糟糕，很大一方面都是因为生活所迫，上有四个老人健在需要供养，下有儿子需要买房，有女儿需要读书用钱。生活从来没有给过他们喘息的机会，生活的压力让她忍不住的去埋怨，去找发泄的事物。
越是长大，我越是开始理解父母，开始原谅父母。
我还记得，在元宵佳节的时候，父亲会在老家房子门前的地上放满一圈蜡烛，一根一根放好，然后点燃。那个场面，很是好看。生活虽然不易，可是父亲永远怀揣着对美好生活的期许。
（五）
父母他们没有知识也没有胆识，在外面打工只能靠着体力挣钱。他们做了十几年的建筑工人，建起了一幢又一幢巍峨却与他们无关的高楼大厦。初中时看到过一首诗，里面有一句写的是“他们让城市豪迈了，可是城市让他们豪迈了吗？”我记忆深刻，说的正是我父亲他们。
初三毕业我去了我父亲建筑工地待了两个月。有一次亲眼看到父亲从泥水中走出来，全身污泥，看不清眼睛嘴巴，当时一阵心酸。被病痛带走的大伯，我父亲，以及我幺爸他们，都是让城市豪迈的建筑工人。辛辛苦苦一辈子，拼命的想要过上体面的生活。
很小的时候，就听父母讲过，大伯大婶在外面干活特别卖力、拼命，生活过得特别节省，已经攒了好几十万元钱。谁没有想要过好日子的憧憬，谁又是懒惰的人呢？可是，到头来，一场病花光了他们所有的积蓄。有时候穷真的是懒惰吗？只不过是运气不那么好罢了。
大伯有两个儿子，一个比我大三岁，一个比我小两岁。回家悼念的时候，我看到他们还像一个孩子般，却要忙着处理各种各样的事情。我看到杜波哥哥，不知道说什么好，轻轻的握住他的手，喊了一声哥哥。
回去悼念的期间，我没有看到二奶奶笑过一次，她忙忙碌碌的招待着客人。有时候会坐下来搓搓自己的双腿。我堂妹告诉我，当她握住二奶奶手的时候，二奶奶一下子就哭出来了。我想，二奶奶心里一定是太苦了。
（六）
大伯的墓地在我们家族老祖宗的墓地旁，面对着一片青山，山下是一条清澈的小河。他辛辛苦苦一辈子，最终还是没能过上幸福的日子，先走一步了。留下的是他白发苍苍的父母以及一个未成年的儿子。我有些不理解，生活原来这么不近人情，生活原来这么让人痛苦。
或许是因为大伯他一直以来都过得太辛苦了，被病魔折磨的太厉害了吧。至少，在老家那个宁静的地方，他再也不用这么劳累了，他再也没有病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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