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渐忘

我家小区楼梯口旁种了一株梨树。
据说是我爸妈刚搬到这儿来的时候,有人埋了颗种子种下的,但我打小便不信,我还曾经在外婆家的门前埋下过一颗桃核呢!这么多年过去了,怎么没见它长成参天大树出来?
立春后,梨树便开始抽芽。那蛰伏了一整个寒冬的苍老树干里的灵魂,汲取了细雨给予的力量,开始冒出一点一点的绿来。长势喜人,像村上春树笔下的铺满了绿草的小山坡,一只小熊滚下去,挤满了欢喜的神色。
每到这时,我爸都会向我卖弄他的知识:“知道吗?听说诗仙李白出生的那天,他家门前的梨树花开了,所以取字为‘太白’!”
而我妈总会接一句:“李白的字的来源不是因为他出生那天,他母亲梦到太白金星吗?别听你爸瞎说!”
“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这虽不是描写梨花的诗,可我倒觉得,这诗当真写出了梨花开满树的意味来。
我们一家三口,就经常在回家途中瞥一眼,然后拉开诗仙的话匣子,边上楼梯边聊着。走过黑洞洞的四层楼,不远处的灯火就闪烁在前方。
或许,在某个不知名的春夜里,梨树说尽了与碎雨的悄悄话,默默地与晚风告别。然后再赠一树雪白,予温柔以这个世界。

假如建筑也有年龄的话,那我们小区算是这一片房屋里“资历”最老的了。不知道“姜还是老的辣”在不在理,反正我觉得,年纪大了腿脚就不灵便,停水停电坏路灯这些问题就会一股脑儿地冒出来。
小区物业也换了一茬又一茬,起因乱七八糟的,大抵是因为小区管理费太高了,业主不按时交钱,硬是逼走了好几波试图从中“分蛋糕”的物业。
不过话说回来,物业常换也有好事。所谓“新官上任三把火”,每个物业都有自己的风格,前一阵子小区里修了路灯,整晚灯火通明。后一阵子便把绿化修剪得一点不剩,一整晚黑乎乎一片,倒是把出入门禁设置的不错。
于是,那天夜里,我听见了梨树的哀嚎。
像大漠黄沙里最后的绿洲的挣扎,像海平面上升叫嚣着把最后一块岛屿淹没。枝桠在颤抖,树干在哀鸣,大地的血泼向苍天,清灰的墨绿叹息着却无可奈何。
年轮的脚印踏上了回家的路,一圈一圈,拖着疲惫的身躯缓缓踱着。食不知髓地一天天重复,如古寺里僧人敲起的木鱼,沉闷压抑,单调乏味。最终,带着失重的灵魂走到奈何桥旁,了却一生。
清明的清晨,地上一片白。

在十五岁以前,我经常幻想着,“死”是一个什么样的概念。
它既神秘,又普通。毕竟,我们每个人都是在走向死亡,沿途遇见的山川湖海,名胜古迹,都只是生命中的过客。
死亡不可避免,人们虽然家境不同,成长历程不一。但最终都要经历一场死亡,想来这应当是命运给予世人最大的公平了吧。
可是,古往今来,你我皆是红尘客。就算是经历了一场大梦,从鬼门关里走一遭,也不能向世人叙平生几度秋凉,生死之际的个中滋味,只有自己才能体味。
十五岁之后,我渐渐明白,死亡不过是刹那之间的事情。前一秒欢声笑语,可能下一秒就成了黑盒里的暗灰。
逝去的故人,不会再回来了。
小时不识月,呼作白玉盘,今朝解其意,心中多牵绊。
还记得外婆说要给太姥姥照相,是去北京的那张。说人老了,得留个念想,等真的走不动了躺床上了,好歹明白这一遭没白走。
可谁知,那个喜欢拿走糖果来哄小孩的老顽童,就真的把自己圈在几寸大的相框里了。
后来我才知道,照片里太姥姥背后的天安门,是后期技术制作上去的。
滚滚红尘,谁不是朝菌不知晦朔?碌碌无为者占大部,少数的一些,末了也是黄土一抔。
我头戴着白巾,折一枝青松,赠给天堂的孩子。
那天回家,我发现楼梯旁梨花的最后一点也被环卫工人扫尽了。

在过去的无数个三百六十五天里,今天只是平凡的写在日历上的一天罢了,撕去了往日,便不会再回来。
又是一年清明。
前些日子,听我妈说今日要去舅公家,去扫墓的,老人家走了一年多了,得去看看。
太姥姥家不见了。但我没去看她,我对她的情感实在是太复杂了,与其触碰伤痛,不如等伤口结痂。
而今天,只是平凡的一天。
我只是在这些平凡的日子里,想起了一株平凡的树;只是在这些琐碎的日子里,忆起了往日平凡的人;只是在某个夜里突然明白,在这平凡的岁月里,总有一些不平凡的回忆令人惆怅。
傍晚时分去楼下倒垃圾,忽然发现旁边沉寂了一年多的梨树又抽芽了。
晚一点,也没关系,哪怕平凡如蝼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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