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步以后，萌萌细雨又站住了，不过这次顿足慢了很多，仿佛一辆快速行驶的汽车没有踩刹车只是减速行驶了一段距离，停了下来。
她没有回头，只是身体固定在那个地方固定在那个位置，仿佛看着前面的什么东西，只是眼神不专注，或许什么也没看，只是在脑海里心灵中细细思考一些事情。
几步路的距离，我慌忙追上去，站在它一侧，关切地问：“怎么了？？”
“呃……”萌萌细雨动了动嘴巴，却没有多说什么，头微微往上昂了一点，却是一个我看不懂的头势，忽然眼珠子一动看着楼道间房顶上正中央的水泥地，深吸一口气，才说：“进入社会以后，是不是所有人都是你这样？”
“什么这样？”我莫名其妙，循着她的视线望去，楼道间正中央有一盏声光灯，可能是为了节约用电的缘故，瓦数并不太大，和自家的点灯比较起来有一种将要熄灭的感觉，不过一直亮着，只要附近有能触发它发光的声音，它就会自觉地亮起。电灯周围是很厚重的一层灰，不光是斑斑点点的，还有结成条状的，仿佛粗了几十倍的蜘蛛丝。一只飞蛾在点灯周围绕来绕去，仿佛迷路了一般围绕着电灯希望电灯指给它一条出路，可电灯只是一种发光的电器，并不是一个神话中的神仙或者有特异功能的人物。
看傻了的我静默伫立着，倒是萌萌细雨先开口了，“你看什么呢，眼神好专注，可那里没有一个人也没有其他，只是一盏普普通通的电灯，你的眼神望着你妻子的时候，一定很美丽。”
“哦？？”心头忽然一阵欣喜，我对周亮亮无论好坏从来没有得到过别人的褒奖，一句好听话都未曾收到过，倒是这个认识不足一百天的小妹崽送上来一句让人心头一暖的褒奖，忍不住笑了，说：“或许吧，我看我妻子的时候又不是随身携带镜子的，我一个大男人也没有臭美到不要脸的程度。”
“夸你一句，你就往自己脸上抹黑，真是的。”萌萌细雨说着也笑了，或许这就是在文学经典中读过但我一直不太了解的黑色幽默，或许我刚才的玩笑话就是一种黑色幽默，一种被逼无奈但确实是真诚的笑。
“在家里挺好的，我和周亮亮的感情很好。”我说，仔细观察萌萌细雨的脸色，脸上的表情没有明显的变化，肌肉也没有瞬间紧绷起来，只是眼珠子忽然在极小的范围内剧烈移动了一下，我又说：“和人相处，无论一起上班的同事，还是从小就认识的朋友，或者血缘有所亲疏的亲戚，当然也包括朝夕相处同床共枕的配偶，和人相处是一门学问。”我讲得有些大道理的感觉了，萌萌细雨专心听着，却给人一种傻乎乎没有听明白的感觉，仿佛我是名英语老师一连串说了十几个陌生单词。我只好继续接着说：“和人相处，就得学会包容，是个人就有好有坏，没有十全十美没有瑕疵的完人，也没有十恶不赦一无是处的恶人，一个大活人总是有自己的优点，当然每个人也有自己的缺点，优点有大有小，缺点有显有隐，关键是找到一个情投意合的人，朝夕相处，而不是无条件的服从，这是人与人之间相处的学问。”
萌萌细雨的脸色随着我的讲解越绷越紧，越绷越紧，当我说完的一下子，忽然一击掌，说：“原来你这么擅长议论。”
瞬间感到头大了，我都不觉得自己讲得好了，我甚至有种不明白自己讲了什么的感觉，这种感觉是我看萌萌细雨的状态感到她心里有这种感觉，无意中几乎是本能地我的心里也有了这种感觉，我不明白自己讲的是什么，我只能确定我说的是中国话，至于话里的内容我刚才表达的是什么东西，我越想越无法理解。
我不客气地，问：“你到底听明白没有？”
“我又是傻子，小瞧我，糗毅。”萌萌细雨说着指着自己的鼻梁，亦喜亦怒地笑笑。
“怎么没从你脸上看到明白的神色，没有看出一种听明白的脸色变化。”我说：“没有想到的是，你一个个性如此外向活泼的人，安静下来能到这种程度，给人你已经被石化了的感觉，变成一尊不会移动的雕塑。”
“哪有啊。”萌萌细雨被我我一通胡夸给弄红了脸，也不去捂也不去遮掩，说：“上课的时候不都这样吗，老师在讲台上讲得风起云涌，我们在课桌旁安安静静坐着，侧耳细听，目光专一，注意力集中，该做笔记的地方做笔记，该在课文里勾画的地方勾画。”
“我可没有取得教师资格证。”我说，忍不住笑了，看着萌萌细雨，有些不好意，于是转移视线的注意力，看着最近一层楼某家住户的门口，一扇海蓝色的防盗门，和平常状态的其他防盗门没有异样，没有留出一条缝隙给深夜可能进来的人，锁眼上也没有已经进去忘了取下来的钥匙环，也没有新闻报道里那样哪个调皮捣蛋的孩子用胶水把锁眼堵了，平平常常，普普通通，别无二致。
“孔子是所有老师的祖先，当年也没有谁给孔子发教师资格证呐。”萌萌细雨说，顺水推舟开玩笑。
“战国哪里来教师资格证，我晕了，除非孔子自己给自己发一个证件，一个教师资格证，可那时候造纸术还没有发明呢，孔夫子看的书都是竹简做的，单独做一个证件的成本未免太高了。”我说，在极短的时间内回想起自己学过的很多书本知识，炫耀地说了出来，在一个即将步入大学的女学生面前炫耀着，有种不知天高地厚的感觉。
“懂得真多，你！”萌萌细雨不自觉竖起了大拇指，从我的胸口往上移动到我的眼前靠近鼻尖的位置，反反复复比了三遍。
我哈哈大笑，故作谦虚，说：“哪里！哪里！”
“给点颜料你就开染坊，真是的，自大狂。”萌萌细雨抿着嘴唇笑笑，笑得像变白天鹅之前的丑小鸭，那种外在不算太美但内在很美的笑容。
“你说的话，我都是直接进心的，绝对不在脑子里停留一会儿，进了耳朵就直接钻进心里面去了。”我说，算是事后诸葛亮的解释吧，事前我也有点像猪一样。
“越说越动听了，糗毅，你不会想在此时此刻唱一首歌吧？”萌萌细雨说，痴痴地笑，眼神里的意图很明显，那随着目光射出的发光的意图。
“两只老虎，两只老虎……”我还某有唱完这首儿歌的第一句，萌萌细雨双手一伸捂住了我的嘴巴，脸上是控制不住的笑，给人抽筋的感觉，终于深吸一口气说：“别逗了，这会儿只有我和你，别开这么过分的玩笑。”
我不唱了，于是萌萌细雨这才把手放下，我抖了抖身子，说：“今年已经过了一半儿，我在家里都没有这么开心过，和你在一起真是开心。”
“跟你在一起，我也挺开心。”萌萌细雨说，忽然忧愁了一下，说：“只是你的身上，你的生活里，有很多我搞不懂的东西，有很多让我莫名其妙的东西，开始我和你接触，也是出于好奇心，一个在社会中工作几年的人，他的生活是什么样子。可是我到现在也没有搞清楚你的生活是什么样子，但对你对社会有了很多很多或肤浅或深刻的认识，如果退回到高中语文老师布置写作文，我想我可以用这些观点写出几十篇杂文。”
“可是这会儿没有人叫你写杂文了，四年以后毕业论文还是要写的。”我说，搞怪笑笑，逗萌萌细雨开心，也顺便把自己逗开心。
“可是我可以讲给你听啊，把这些东西讲给你听，你是一个绝对忠实的听众，你会认真倾听别人的说话，也会在合适的时机表达自己的想法，你是个很好的听众。”萌萌细雨说着控制不住笑了起来，说：“我都快成电台的主播了。”
“那是说说呗，你的社会杂谈。”我说：“我想听。”
“可是这些是你已经知道的东西，你已经司空见惯习以为常的东西，我讲出来也不过是味同嚼蜡的废话罢了。还是不讲了，还是不讲了。”萌萌细雨说着，笑了笑，摆摆手，最后还吐了吐舌头。
“哦。”我只能这么应和一声，其实我没有想到的是，当时萌萌细雨是在向我要类似掌声的东西，她的真知灼见她的一月所学，她想得到别人的肯定和支持，她想自己这些或许有些肤浅的东西得到别人的认可，而她把那个听众选成了我。我当时没有反应过来，这些细小的心思都是在多年以后的回想中想明白的。
“是不是还是有很多人，很多社会中人，像你这般单纯呢？”绕来绕去，萌萌细雨还是回到了刚才的话，最开始停下的时候说过的那一句话，兜兜转转还是回到了这一句话。
“事实情况，恰恰相反。”我摇着头，说：“或许你认为我是一个还有些单纯的人，但我自己早就不认为自己单纯了，我单纯的年代已经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那时候的那些事情已经变成尘封的往事，我已经很少几乎没有刻意去回忆过了，搁浅在记忆的海洋了，烂了，坏了，霉了，朽了，也就这样了。而你，不一样，你带给我的是现实的单纯，我就像一直在做一个美梦，直到现在这个美梦都没有清醒过来，我一直在梦中行走着，说这话做着事，感觉和真正的现实生活相差无几，只是不知道美好了几百倍。”
“社会中人都很喜欢钱，是吗？”萌萌细雨单刀直入问我，估计除了我没有一个人会如实回答萌萌细雨这个问题，要么是晴雷那种对这些世道人心不够了解，要不然就是雷风那种表面嘻嘻哈哈其实真正的实话很少对人说出口，我能想到的，能回答萌萌细雨这个问题，而且会给萌萌细雨一个合理的答案的人，除了我，没有别人。
“对，但不能这么简单地理解这个事情。”我说，挺直了已经有些疲软的后背，说：“人们追逐的东西都和钱有关，但没有多少人追逐的东西本身就是钱，或者这个叫做人民币的东西，都是一切被钱转化以后的东西，或许那些东西也可以转化为钱，男人的事业和女人的幸福都和钱有关，但事业和幸福本身不是钱。”
“好深奥啊！”萌萌细雨的脸一阵红，这才真正到了她不理解的时候了，或许此时此刻我的话真的成了大道理了，我说的时候自己都没有发觉。
“你和你老婆的感情，真的挺好吗？”萌萌细雨又问，一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我不想回答都不行。
“一直磕磕盼盼的，但总体还是挺好的。”也只有在萌萌细雨我才敢这么说，在别人面前这么说别人都当耳边风，我说一遍或者一百遍都没有听众，这样太过虚伪又太过简单的话只有说给萌萌细雨听，也只有萌萌细雨这样单纯可爱又活泼的女孩会信，我想晴雷和雷风都未必信。
楼上忽然传来一声一声异常响亮的开门声，紧接着是一声关切地问候，“萌萌，是你吗？”
“妈，”萌萌细雨赶紧回应楼上，说：“叔叔送我回来的，没有事情，我马上上来。”
说着萌萌细雨朝楼上跑去，到了楼道的尽头回眸一笑，冲我挥手做拜拜。
随着一声响亮的关门声，楼道里再次彻底安静，我一个人一盏灯一个倒影。一次不算旅行的旅行，我还要回到自己的家庭，毕竟阳光下有阳光的心情，月光下有另一种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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