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前看朱自清的《背影》，二十年后看你的背影

二十年前还在念小学，读朱自清的《背影》，不太能体会其中的感情，只觉的自己的父亲高大强壮，比文章里那位有着“肥胖的，青布棉袍，黑布马褂的背影”的父亲好太多，因此沾沾自喜。

直到有一天，发现父亲的背驼了，硬挺的羽绒背心沿着驼起的脊梁翘起，下摆与腰带间隔着一拳的距离。他抱着我那胖墩墩的女儿小谷，走得有些吃力，这让我记起读大一时，他还能用一条胳膊给我当单杠吊着。

小时候，通常都由母亲送我去学校，父亲只在我幼儿园升小学，小升初，初升高的头一年露面，一定要亲自把我送到教室里，比我还积极地跟我的新同学打交道。以他的体型，只用往那里一站，就是警告“谁也别想欺负我家丫头”，偏偏他又健谈，逗得那些我还不知道名字的新同学哈哈大笑。

在离家近的学校读书时，父亲常出差，我的学业和生活都是母亲在打理，等到我到外面读大学、上班，打给家里的电话总是母亲接，偶尔他接到，第一句话就是“我去找你妈过来”。

婚礼那天，诚先生租的主婚车在来接我路上发生了小事故，眼看时间来不及，父亲把他的车开过来当主婚车，他亲自把我送出嫁。婚礼现场，给双亲敬茶的时候，母亲笑得漂亮而得体，父亲嘬着嘴，满眼忍着泪。

婚后第三年，小谷出生。坐月子时的每一餐，都是父亲单独给我做好，清淡可口有营养，还是不是做出漂亮的花样造型来。等我上班，小谷没人照顾，只好送回老家，请他和母亲帮忙。

从小谷吃辅食以后，父亲就每周都变着菜谱做辅食，给小谷培养了一个好胃口和一个好身体。别人都特别羡慕小谷不挑食，什么都吃，却不知道那是因为父亲会料理，什么都做得好吃。

父亲的胡子白了，头发也白了，带着小谷出去晒太阳，还是不由自主地在陌生小朋友面前站得挺拔些，无声警告“谁也别想欺负我孙女”，然而转头又拿出新买的玩具，让小谷和小朋友一起玩。

小谷快两岁了，这两年间，父亲很少有时间去钓鱼，这是他最大的爱好。以前经常跟他一起钓鱼的钓友知道他要带孙女，渐渐都不再叫。他在阳台上望见钓友们满载而归，总是满眼向往，像个看到别人从游乐园抱回大玩偶的孩子。我安慰父亲，等小谷到了上幼儿园的年龄，就要回来我身边，到时候你又可以去钓鱼了，想怎么钓就怎么钓。

周末回家，父亲总要做一桌饭菜等着我。上了桌，他总是慢悠悠地嚼着花生米，喝着泡酒，看着我吃。我吃得太少，他担心我吃不饱，身体不好；我吃得开心，他会得意地说，怎么样，难得吃到家里的味道吧！

一起吃饭，父亲越来越喜欢说以前的事。说他还是单身汉的时候，和兄弟们骑着自行车去公园拍照，一起合伙做饭；说他在野外工作的时候躺过泥浆地，连续工作三天两夜，站着都睡着；说他离职以后又凭真本事找到了新工作，教了很多很多徒弟，有徒弟找到工作以后工资是他的好几倍……父亲有很多很多的话想说，这些话都是他的过去，是他从黑发到白发的诗，是他从强壮到衰老的词。

父亲老了，腿脚开始有点不便。小谷会在他腿疼的时候跑过去，用肉呼呼的小拳头帮他捶腿，噘起小嘴吹两口气说，吹吹，不痛不痛。一老一小的背影，那么温暖而深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