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大:生命,不能永远活在高光时刻
焦大,是宁国公贾演的老仆人,也是宁国府的老功臣。
焦大跟贾演出兵过三四回,曾从死人堆里把奄奄一息的主子背出来。没有饭吃,他饿着肚子偷东西给主人吃;没有水喝,他自己喝马尿,把得来的半碗水给主子喝。
这个忠心的老仆,寿年很高,跟贾母差不多的高龄,但他没过上好日子,大把的年纪了,却干牛马活,吃糟糠食,混得不如一个小厮。
为何劳苦功高的焦大混得如此蹉跎?原来与他的居功自傲有关。
1
那日,尤夫人请凤姐过去玩,凤姐也带了宝玉去。
尤夫人、秦可卿和凤姐她们几个玩牌,宝玉随了秦钟去玩。
秦钟是谁?他是秦可卿的弟弟,生得眉清目秀,身材俊俏,举止风流,跟宝玉站一起,都是玉树临风的美少年,他们一见如故,相谈甚欢。
直至傍晚,凤姐叫上宝玉,准备打道回府。赖二管家吩咐焦大,让其送秦钟回家。
焦大不喝酒不发疯,也都七老八十了。宁国府的小厮奴才那么多,赖二却偏偏派醉醺醺的焦大去送人,焦大不乐意了:想当初,我可是跟宁国公一起打天下的功臣啊,宁国公的命都是我从死人堆里扒出来的!要不是我,哪来你们这群王八羔子?你们不感恩我,却这样对我!
从焦大的心理角度,他要这么想也无可厚非。
但如果把这话挂在嘴边,今天念明天念,长年累月念,念到七老八十还在念,人家的耳朵都听出茧子了,大家都听得倒背如流了,还有几个人愿听呢!
比如一个老父亲,整日喋喋不休地在儿女面前念,他们当年是多么地艰辛,他们养大孩子是多么地不容易……念了一天又一天,念了一年又一年,一念就是几十年,做儿女的恐怕也会听得厌烦吧!更何状,焦大不是他们的父亲,而是一个仆人呢!
由贾演→贾代化→贾敬→贾珍→贾蓉,焦大的辉煌己经过了好几代,如今己是第四代、第五代。就像一束耀眼的火把,燃过之后留下一堆火星,到如今连火星子都没有了,只剩下一捧炭灰,还有谁能看到你的亮点呢?
尤氏听说派焦大去送秦钟,不禁皱眉道:“偏又派他做什么!放着这些小子们,哪一个派不得,偏要去惹他!”
可见,在宁国府,从上到下,焦大都是人人皱眉的主儿。赖二敢去“惹”他,少不了平日就看他不顺眼!
焦大继续发疯,骂赖二不公道,欺软怕硬,是个没良心的王八羔子!贾蓉听得忍不住,命人将焦大捆起来,焦大的矛头直接对准贾蓉:“蓉哥儿,你别在焦大跟前使主子性儿,别说你这样的,就是你爹、你爷爷也不敢和焦大挺腰子!不是焦大一个人,你们就做官,享荣华……若再说别的,咱们红刀子进去,白刀子出来。”
趁着酒兴,焦大骂出更让人魂飞魄散的话来:“我要往祠堂里哭太爷去,哪里承望到如今生下这些畜牲来!每日家偷狗戏鸡,爬灰的爬灰,养小叔子的养小叔子,我什么不知道?咱们胳膊折了往袖里藏!”
这一信息,如石破天惊!宁国府的遮羞布被焦大一下子扯了下来!主子挨仆人“生下这些畜生来”的骂是小,更重要的,是揭了主子们的糜烂丑闻,这让主子们情何以堪!
让人哭笑不得的是,少年宝玉问凤姐“爬灰”是什么?凤姐没好气地给“唬”了回去!
焦大的醉骂,间接地把秦可卿推向了死亡的深渊,宁国府如此不堪,为贾府的败落埋下了伏笔。
2
焦大当年拼死救下贾演,忠心确实感天动地!
我想,在贾演还在的日子,焦大肯定是被善待的。
相比焦大,我想起了一个同在贾府年龄跟焦大相近境遇却截然不同的老奴来。
赖嬷嬷是赖二的娘,就是将晴雯送给贾母的那个嬷嬷,和贾母差不多的年纪,她是贾府的老仆人。
贾府有贾母撑着,还是注重礼仪和规矩的。那些年高的服侍过父母的下人,比年轻的主子还体面一些,赖嬷嬷就是最有体面的一个。平日里,贾母对她都客气三分,这成了府里婆子们最大的梦想,希望自己以后可以成为那个样子。
按理说,宁国府的焦大是功臣,比赖嬷嬷的地位更高,可事与愿违,他过得不如一个小厮!
千错万错错在哪?就是错在他的那张嘴巴上:自恃功高,劳苦功大,把谁都不放在眼里!早些年那耀眼的火把,现在连火星儿都没有了,已变成一抹黑炭灰。如贾演儿孙对焦大的感激之情,早在流逝的岁月中、在焦大的醉骂中消耗殆尽,如今只剩下了厌烦!
赖嬷嬷为什么能成为体面的老仆人的呢?
她从来不说自己的功劳有多大,且一直强调自己奴才的身份,以及她对主子的感恩戴德。贾母让她在自己的跟前坐下聊天,同龄的她也要先行主仆之礼才坐下,那是她对主子的尊重。后来,赖嬷嬷的孙子捐了个官,她教育孙子:蒙主子恩典,许你捐个前程小心折了福,要安分守纪,尽忠报国,孝敬主子。否则,天难容你!
这些话句句都在感恩贾府。像这样尽守奴才本分、又知感恩戴德的人,哪个主子不欣慰呢?怎能不对她好呢?
相比尽守本分的赖嬷嬷,我们再来看焦大对贾蓉的狂傲:
“焦大太爷翘翘腿,比你的头还高呢。二十年头里的焦大太爷眼里有谁?蓉哥儿,你别在焦大跟前使主子性儿……”
我们看看焦大在贾蓉这个主子面前的称呼,是“焦大太爷”!
焦大也不想想,自己虽然有恩于贾府,但他仆人的身份并没改变,居然成了主子的焦大太爷!焦大的张狂与赖嬷嬷的本分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以至于他们晚年的结局也成了鲜明的对比!
没有人喜欢狂妄之人。当沧海变成了桑田,往事也就成了云烟。
焦大如果当年战死在沙场,能被马革裹尸,他一定会被宁国府世世代代地供奉在庙堂之上。
然而,他没有战死沙场,背出主子活了下来,成为宁国府的大功臣,到处张扬地摇着尾巴显摆,最后被嫌弃到烂泥里!
3
作为宁国公的救命恩人,贾演肯定是敬着的;对于父亲的救命恩人,贾代化是捧着的;对于救过爷爷的恩人,贾敬虽然端着,其实有些无所谓了,他要忙着练丹呢;焦大对于贾珍、贾蓉来说,更是无所谓了,霸占儿媳调戏尤二姐、尤三姐,他们连礼义廉耻都不顾,哪还顾得你个焦大呢!
焦大的晚年过得悲惨,他自己占主要原因。
其一,他把自己放在宁国府功臣的高度,却忘了自己奴才的身份,更说一些不合时适的话,甚至是揭宁国府的老底儿,让主子颜面尽失,对他恨得咬牙切齿,从而让自己的路越走越小!
其二,高光时刻的他,对未来没有长远的规划。
焦大应在宁国公在位之时,就借势扶摇而上,以焦大的功劳,若能积极进取,向宁国公要一个安身立命之所,再要一个女子成家立业,应该不难。
这是焦大错过的最好的契机。当年把宁国公从死人堆里扒出来,偷东西给他吃,自己喝马尿把仅有的半碗水留给主子喝,宁国公不可能不应承。
以贾府“白玉为堂金作马”的财力,置他一个安身之所,送他几块田地,娶妻生子,晚年的他有儿孙绕膝,怎至于过得比小厮还不如!
退一万步说,上述的愿望达不到,他还可以申请去守贾演的陵园,贾演的儿孙们看在他主仆情深的份儿上,一定会应允,还会赢得贾府上下的尊敬,不至于过得如此悲惨,甚至被发怒的下人往他嘴里塞马粪!
可是,焦大舍不得走呀!他是宁国府的大功臣,应该被宁国府的主子们供着,怎能孤苦伶仃地去陵园守墓呢!
如此一来,留着他,主子们心里堵得慌;撵了他,人们会说贾府没良心。焦大成了宁国府卡在咽喉的一根刺,吐不出来又咽不下去。
4
人们对焦大心里不爽,焦大心里也憋屈啊!
想当年,他与宁国公出生入死,好不容易才把主子从死人堆里救出来,这些“不屑的主子”怎能忘恩负义呢?不但拿自己当下人使,连赖二这样的小人物都可以作践他!
随主子岀生入死,浴血奋战,在焦大的心里,他把贾家当成了自己的家,他把贾家人当成了自己的亲人。他们用生命打下的江山,在贾家子孙的手里,却没好好珍惜,整日喝酒作乐玩女人,他心痛啊!
悲愤到了极点,他就借酒浇愁,在酒精的麻醉中,他似乎又回到了血雨腥风的战争岁月,自己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何等英勇!
可眼下这些“不屑主子”,既不尊敬他,也不珍惜宁国府当下的繁荣。变了,世道颠倒了啊!
越想越气愤,越气愤就越喝酒,越喝酒就更气愤。本就居功自傲的焦大,酒后更是胆大包天,居然去揭主子的“短儿”!骂出主子的惊天大丑闻,连行走江湖的柳湘莲都知道:东府除了那两个石头狮子,怕是连猫儿狗儿都不干净了!
焦大混得不如小厮,是他失去了做奴才的本分。他把功劳挂在嘴边,倚老卖老地觉得“老子是宁国府第一”,动不动就要去祠堂找国公爷哭诉,整日躺在功劳簿上不下来,让小辈的主子们不胜其烦!
曾经的焦大确实劳苦功高,但他不晓得功成身退的道理。久而久之,再高的功劳也被消耗殆尽!
被马粪填嘴的焦大无疑是悲哀的!曾经的荣光为何换不来晚年的安享?悲愤之余的他,可有审视过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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