撞福

撞福（小小说）

文/何国华

      梨瓜是一种在大热天里老少爱吃的瓜，比拳头大一些，皮薄肉厚，咬一口汁水充盈，生津止渴，满口香甜。因此，江南农民就广为种植，农村的山坡旱地上长得到处都有，一点也不稀罕。

      他叫梨瓜，活了五十多岁，就像山坡旱地上的梨瓜，毫不起眼。

      梨瓜正在山坡的梨瓜地里理藤蔓，热得汗流夹背。

      这时，山路上过来一辆马车，一位老爷模样的人下了车。

      梨瓜认得这是本村的大财主何老爷。老爷在村里有大片的田地，城里开有染坊，娶了姨太太。听说姨太太长得水灵标致，以前是戏院的红角，生了一个大胖儿子，过几天就要满月了。

      梨瓜赶紧过去与何老爷打招呼，何老爷高兴地说：梨瓜兄，忙着呢。梨瓜说：老爷，我理一理瓜藤，趁这几天天气热，准备担到城里卖个好价钱。何老爷挥了挥手中的文明棍说：我和姨太太带着儿子回来了，你从明天开始，每天上午送几个瓜过来。梨瓜点头说：好嘞，老爷天天吃山珍海味，要我送瓜是看得起我。老爷点点头，面带笑容走了。

      第二天，梨瓜选了几个长得光滑圆乎乎的梨瓜，用竹蓝提着走进了何府。何府大院中有佣人正在擦洗桌椅板凳，看样子是要为姨太太的胖儿子做满月酒。到时候县里的商会会长和警察局长等场面上的大角色都会来捧场。

      梨瓜提着一蓝子梨瓜，站在何府院子中手足无措。他很少进何府，平时站在外面看着飞檐走壁的大院门楼就觉得何府相当的气派，门楼上方有一木牌匾，上面雕刻有“燕水长流”四个遒劲有力的大字，在自己眼里那简直是上天赐于何府的护身符。

      何老爷与太太、姨太太正在餐厅用早餐。管家过来接过篮子，示意梨瓜进去。老爷客气地说：梨瓜兄来了，看座。梨瓜看着一色的黄花梨木餐桌和椅子，拍拍自己沾泥带土的裤子，说：不了，会脏了你家上好的椅子。梨瓜不好意思落坐。姨太太摸出一块袁大头光洋，款款走了过来，递给梨瓜。梨瓜再三推辞，说：几个梨瓜不值钱，实在要给钱，几个角洋就足够了。老爷笑眯眯地说：收下，收下。

      梨瓜推脱不掉光洋，提着竹篮走出何府大院。管家追上来说：梨瓜大伯，明天这个时候还送几个梨瓜过来。梨瓜回到家里，把收光洋的经过说给全家人听，并嘱咐儿子媳妇们好好记着何府的好处，以后找个机会还了这份人情。

      第二天，梨瓜提了一篮子梨瓜来到何府大院，院外已竖起了几个竹圈，圈里圈着成群的鸡鸭，树上栓着待宰的黄牛。何府开始为姨太太的胖儿子忙满月酒了。梨瓜提着瓜进了餐厅。姨太太照例给了一块光洋。梨瓜提着空篮走出何府大院时，管家照例追上来说：梨瓜大伯，明天这个时候还送几个梨瓜过来。

      第三天，梨瓜提了一篮子梨瓜来到了何府大院门前，眼见院内搭起了彩棚，县里的大角色陆续到了，院外的几张八仙桌坐满了他们的马夫和轿夫。梨瓜站在“燕水长流”的门匾下，心里七上八下，自己进去吧，不合时宜，不进去吧，有违管家的再三交待。正在进退两难之际，姨太太抱着胖儿子出来了，梨瓜躲避不及，与姨太太迎面相撞，惊得丟了篮子，双手赶忙抱住了姨太太手中的胖儿子。梨瓜正惊魂未定，姨太太却一脸喜气地说：撞福了，撞福了！

      接下来的一幕，更出乎梨瓜的意料之外。老爷过来说：我姨太太是江北人，老家有儿子满儿出门撞福的风俗，撞上福人就会沾上福气。梨瓜说：我不是福人。老爷大声说：梨瓜兄，你父母双全，四世同堂，牢里无犯人，家里无病人，瓜田不纳履，李下不整冠，男人不休妻，女人全贤慧，是一个十足的福人！几个女佣人拿着一件绛红色绸缎长衫过来，不由分说帮梨瓜穿上。

      院外，安席的鞭炮响了起来，梨瓜被安排到了上首和会长坐一条板凳。席上觥筹交错，梨瓜从没有经历过如此阵势，大汗淋漓。

      何府办完了满月酒，梨瓜福人的名声远扬，梨瓜也变成了金瓜，老爷们家里办喜事纷纷来请他这个福人喝酒。

      乡绅们为梨瓜在进村的路上立了座石牌楼，上书“孝悌有闻”四个大字，县政府也立了一座石牌楼，上书“敦厚仁义”四个大字。

      梨瓜活了一百零三岁，无疾而终。

      二座牌楼成了一道风景。村里的私塾先生很乐意为路人解答什么是孝悌有闻，什么是敦厚仁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