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从不忌惮以最大的恶意去揣度他人。
文|凉山
-1-
米先生是个怪人，这是大家心照不宣的共识。
米先生住在一家小公寓的顶层6楼最后一间房609，平日里门都锁着，里面安安静静，一根银针落地的声音都能听见。外人以为里面没有住人，不过，同一层楼的邻居住久了有时也以为609没人住。
不知什么原因，609的隔壁608刚好没住人，这样米先生正好完美地被孤立起来，被周遭，被这个世界，形成了一个安全、无人打扰、无人敢靠近的私人领域。甚至连最调皮的小孩子都不敢靠近那片表面看似平静的领域。哦，不，还是有顽皮的孩子去冒过险。
那个小孩子回忆，有一次，他凝望着楼道尽头那间挂着609房牌的房间，他突然感受到609有一种神秘的力量，驱使他一步一步地走到609门前。我想，这无非就是小孩子天生的好奇心在作怪。神差鬼使地，他踮起脚去窥视门上的那个猫眼。后面发生的事估计吓坏了这个小孩子，他吓得大叫一声，连忙逃走。这个小孩子说：“我看到了一只眼睛在另一边看着我的眼睛，我发誓，那是世界上最恐怖的眼睛。”小孩子还在极力描绘那只可怕的眼睛，于是米先生是个怪人的流言上又添加几句恐怖可怕的描述。
那究竟是一只怎样可怕的眼睛？小孩子的话不能全信，他们总是做一些夸张的事，说一些夸大的话，来吸引大人的注意。这个小男孩的“英勇事迹”在他们的孩子群里传开，小男孩也被称为“最勇敢的男人”。
米先生有没有离开过房间呢？有，但很少。据有幸看见他的邻居描述，米先生总会选择在夜深的时候出门，浑身裹得严严实实的，一身黑衣，黑裤，黑鞋，外加一顶黑帽，像一条黑不溜就的泥鳅。就算是夏天，米先生还是穿着长袖，冬天的时候他还会围上一条围巾，只留一双闪烁的小眼睛，警惕地观察着外界。
每次偶遇邻居，米先生也没有跟任何人打招呼，只是把帽子压得很低，匆匆地走过。他出门干什么呢？原来是去采购食物。米先生是靠什么生活的呢？这是每个房客都好奇的问题，但没有人知道，也不知道米先生每天在他的小房间里做什么？
好奇心是每个人都有的，不管大人还是小孩，都对这个神秘的邻居充满好奇。人们都对美有着向往，如果把这种向往放在米先生身上，米先生也是极美的，煽动着周遭的人每个细胞，去接近，去窥探。
-2-
鉴于米先生的怪异行为，人们发挥了他们强大的想象力以及在电影上看到的那些恐怖变态的画面，好心的邻居添油加醋地讨论着米先生的真实面目。读者们，用上你们所有的想象力，尽量往那些变态恐怖可怕的方面想，你们脑海中的答案，也就大概接近邻居们描绘的画面。
我们的邻居们都坚信，在这道门的后面，是一个血腥、肮脏、邪恶的地方，是魔鬼盘踞的地方。也许房间里有一堆玻璃瓶，里面漂浮着人体的每一个部位。不过这种猜测被否认了，没有什么奇怪的气味从609飘出来。也许囚禁着一些少女，米先生是一个对男女之事有着怪癖的色情狂魔。这种猜测也被击溃了，609安静得出奇，没有一丝怪声。也许米先生是一个变态杀人狂，是连环杀手，是雨夜屠夫，是出没在黑夜的幽灵，蛰伏在暗处等待下一个猎物……有人高声宣告他的伟大推测：“是吸血鬼！这就解释了他为什么只在深夜出门。”
邻居的大胆猜测，都脱离现实生活。他们似乎在描述电影里那些可怕的角色，而不是他们可爱的邻居。没办法，现实生活总是如此无聊，波澜不惊，柴米油盐的枯燥，总是需要一些刺激和波澜，而米先生的存在就是在给他们的凡人生活加料。和一个变态怪人做邻居也不失为一件刺激的人生快事。
也有邻居提议，应该把米先生赶出这所公寓，如果他是一个变态，可能会威胁到这所公寓其他人的生命安全。于是一行人来到房东家，表明他们的提议。这个提议房东一百个不答应，因为米先生是一个好房客，所谓的“好”：按时交房租，交水电费，没有各种无理要求，安静本分，没有惹恼房东。
一提到房租，房东就来气，对着这些吵上门要赶米先生的房客们大喊：“你们的房租有多少人还没交？有空去管别人的闲事，怎么不去赚钱来还债！”听到房租，房客们纷纷蔫了，先前的那种气势汹汹的架势顿时被房客灭了威风，只是低喃几句，一阵嘀咕。
突然有人发出一阵兴奋的声音：“啊，房东，你是唯一一个和那个怪胎有接触的人，他的真实身份到底是什么？”
这个声音顷刻为众人打入鸡血，“对啊，房东，那个人到底是什么？”“房东，你说呀。”一行人嘈杂地发问着，仿佛一群小学生围着老师问问题，每个人双眼放着光，身体前倾，耳朵竖起，对着真相满是期待和好奇。
“嗯……让我想想……”房东陷入沉思，仿佛那是一段遥远的记忆，“他啊，是挺怪的人，浑身裹得严实。我对他的眼睛倒挺有印象，一双黑不见底的眼睛。每次交费的时候，就是几句基本的谈话，他也没有多待几秒，也没有多说几句。交完钱就走人了，我也不喜欢他多待……”
“就这样？有没有什么可怕的事情？”显然，我们的听众对房东的回答有点失望。房客们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气，他们对这个平淡的回答太失望，原本还期待能从房东嘴里听到一些猛料呢。
“要我看，他无非就是一个可怜的怪人，无亲无故，一个人生活，不喜欢和别人打交道而已。以我多年的阅客经历，还有什么怪人没见过，他还不算是最怪的一个呢。”房东点了一支烟，深深地吸了一口，以一种智者的姿态睥睨着房客们。
“不一定，变态杀人狂表面看起来就是一个正常人，一定要把那个怪人赶出去。”人群中有人抛出这番话。“对对。”几声赞同的附和。
“要搬你们搬出去，欠了多少个月的房租了，我还不想租给你们这些吃饱没事干的穷光蛋，都滚滚，不要烦我。”
在房东的驱赶下，他们纷纷做鸟兽散。房客们一点也不想搬出去，因为很难再找到这么便宜的房租，房客们都没钱。
-3-
尽管赶走米先生的办法不被房东接受，但这个想法却像踩在鞋底的口香糖一样，粘着每个房客的脑子，挥不去，赶不走，如梦魇般扰着房客们的正常生活。于是民心得到呼应，房客们决定对米先生进行“讨伐”，就是这个怪人扰乱了他们的生活。尽管米先生什么也没做。
“讨伐”发生在一个平常的日子里，房客们自愿组成一支队伍，涌向6楼，走向楼道最后一个房间609.几个大汉走在最前面，他们对着609的房门又撞又喊。随行的人群喊着：“赶走恶魔！赶走恶魔！”那喊声整座公寓都听到了，简直太疯狂了。后面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几乎所有的房客都涌上来，想一探究竟。
大汉们仿佛也受到人群高涨气氛的感染，没几下就把房门撞破。609的房门打开的那一刻，也一行人最期待的时刻。人们拼尽全力，纷纷往前挤，就是为了一睹这堵门后面的那个被描述为“恶魔居住”的地方。
让人们意外的是，他们期待看到的鲜血、骨头、人体器官都没有，只是一个简洁干净的小房间。干净的桌子摆着一盆散发清香的花，书架上是整齐的书籍。这不过是一个寻常不过的房间，只是更加干净整洁。
人群都震惊了，不过不是期待中的震惊，而是意想不到的震惊。不过他们要的震惊还是满足了。
几个大汉不死心，环视房间一圈，他们看到床上躲着一个人。蒙着被子，哆嗦着，发出声音：“我不是恶魔，我不是恶魔。”大汉一把掀开被子，米先生暴露在众人眼下。可怜的米先生，完全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一点头绪都没有，只是抱着头在哆嗦。
人们发现米先生的皮肤有一块块白斑，是一种皮肤病，难怪米先生总是把自己裹得严实，不让外人瞅见他的一寸皮肤。
正当这群人在尴尬如何继续这场“讨伐”时，房东闻声而来，他气得涨红了脸，扒开人群，对着胡闹的房客们喊道：“干什么啊你们！不想住就给我走人，闹什么！闹什么！”房东喷火的眼睛环视了一圈，众人纷纷噤若寒蝉。
当房东的眼神落到被撞坏的门上时：“是谁把门撞坏谁就要赔！”声音刚落，房客们纷纷看向那个被撞坏的门，突然有人眼尖发现一个问题：“门上没有猫眼！”先前那个小孩子的谎言被拆穿了。人群发出一阵杂音，议论纷纷，其实不止609的房门没有猫眼，整座公寓的房间都没有猫眼，每个房客都知道。
人总有一种奇怪的心理，面对不符合自己设想的障碍，总是选择性地忽略，盲目地从众，自编自导出这场闹剧。
“还不给我滚，是不是要赔钱！”房东生气地叫喊着，房客们纷纷挤出609，一个溜得比一个快。
第二天，米先生搬出了这所公寓，看来房客们所期待的事总算奏效了，这个怪人离开了。房客们又恢复到平淡无聊的生活。偶尔有人看着609的房门，咂咂嘴，没有愧疚，只是一声失望地长叹。
房东也很苦恼，唯一的一位“好”房客米先生搬走了，609的房门也不知找谁赔钱。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