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见到她，是个冬天。
那天很冷，办公室的暖气开得很足。
从我坐的位置能一眼看到电梯出口。她从电梯里出来时，穿着一件颜色与她年龄极不相称的大衣，玫红色，很旧。依照款式和颜色判断，她应该不是大衣的主人。
她踟蹰到门口，往办公室里张望了一下。我起身问她是不是要报销医药费，她很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
她坐在我面前，不知是紧张还是暖气太热，她的额头冒出了细汗。觉出我在端详她，她嗫嚅着说，我……穿太厚了……。
我说，您可以把外套脱了，屋里热。
她起身，背对着我，脱去了大衣——里面的毛衣已经脱了线——但干净整洁。
她从包里拿出了一个布包，又从布包里拿出了一个塑料包，塑料包里面的发票和病历一大摞——这种情形我们司空见惯，年龄大了，病就来了，本次报销的发票就是下次治病的钱。
我让她报出身份证号，她说，呃……不是我……是我儿子……
尿毒症。她又补充了一句。
查询系统，她儿子是82年的人。
她继续说，听说自助报销快，但我不会操作手机软件，儿子又在透析，所以我就跑来你们这儿问问。
我提出帮她代办。她拒绝了。她说，您还是教我吧，我学会了，就不用麻烦别人了。
我小心翼翼地提醒她：其实您可以让您儿子学学操作，这也不难。
她笑了笑：他还是个孩子啊，当妈的能多做些就多做些。
她学得很认真，记不住的步骤还拿笔写在纸上。
我被她感动了，给她留了我的手机号，让她有问题可以随时联系我。她如获至宝，一个劲地说，放心，万不得已我不会打扰到您的。
她真的很有涵养，一直没打过我的手机。
倒是来公司找过我几次。我让她手机联系，免得辛苦。她说，我没啥事儿，多跑几趟，权当散心吧。
跑得次数多了，她的情况我也有所了解。
她很命苦，丈夫几年前因病离世，儿子又患上尿毒症，整年休病假。经济来源就靠她的退休金和儿子的基本工资，一共才三千多块钱。衣服都是是亲戚朋友救济的。她说，没啥，能挺得住，儿子病治好了就都好了。
有一次，她来了，很高兴的样子。还没坐稳她就告诉我她干赢了一件大事儿。
她说，儿子单位因为儿子的病不想再给他续交医疗保险费用，她据理力争，使尽招数找领导诉说，终于单位同意续交。
我逗她，您都使用的什么招数？
一哭二闹三上吊呗，她捂着嘴吃吃地笑着说，可爱的像个少女。
她已经好久没再来找我了，抑或是因为疫情吧。
我有些挂念，就加了她的微信。
很快，她就通过了验证。
寒暄了几句，她说，儿子透析得频繁了，顾不上报销了，等发票攒多了再一次性报销。
我说，好的。
她说她为自己买了好多商保，受益人都是她儿子。自己年龄大了，一旦有啥闪失，儿子还能获得一笔受益款。
我听了，觉得心酸。
浏览她的朋友圈——她年轻时应该是个美人。
她还有一个美丽的名字：淑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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