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去的岁月(二)
我每天在慢慢的想,慢慢的回忆,发现,我的单纯宁静清澈见底的家乡,在我的记忆中正一天天远去,而生命中那些远去的部分是多么的弥足珍贵。
在我的童年,和庄上的人接触最多的是一辈子嘴上不离旱烟的王老汉(我叫姑舅爸),他还会放抓麻雀
的腰子(鹰),大圈沟会掐掐算算,会查冲气(搞迷信)的阴阳先生李神仙常常摸着我的脑袋夸我聪明。我从一年级到高中毕业,一直爱看小人书,王老汉经常当着我大的面骂我,他说,这怂娃,该学着干活,长大要务庄稼,念书有屁用,他说我不干活光看书是“白铁刀”。
对于家乡己长眠地下的老人们,我只能给予他(她)们的是一份淡淡的回忆和怀念……
无数个不眠之夜过去,一点一点忆,一笔一笔写,远去的岁月总算在白纸上重现了它朦胧的影子。我的家乡在会宁县的一个小平塬上。一九七四年,腊月,这是一年中最寒冷的月份,黄土高塬千山万岭己经光秃秃地看不见任何一点绿颜色了。一座座山沟像些赤身裸体的巨人,任凭严厉的风鞭抽打自己的躯体,地冻草枯,滴水成冰……
可是,就在这样严寒的日子里,邵家沟的男女老少劳动者谁也别想呆在自己的热炕头上。农业学大寨运动往往在这个时候正进入高潮。到处都摆开了农田基本建设的战场。只要有村庄的地方,就有红旗;只要有红旗的地方,就有劳动的人们,就有吼叫的高音喇叭:“下定决心,不怕牺牲……与天奋斗其乐无穷,与地奋斗其乐无穷。地冻三尺,心热一丈,敢叫日月换新天……”虽然寒风刺骨,但人们的身上和头上都冒着热气。到处都在打坝,修梯田,甚至把整座山都炸掉,修建“人造平原”……
我且不谈论这些行为的实际价值,或者是否通过这种手段就可以改变农村一穷二白的面貌。仅就这种倒山修田的气势,你也不能不为这些父老乡亲的伟大劳动精神而赞叹。当看见他们像蚂蚁啃骨头似的,把一座座大山啃掉,或者像做花卷馍一样把梯田从山脚一直盘到山顶的时候,当你看见他们把一座座大山移走的时候,你怎能不为这些“愚公”而深受感动呢?而且应当知道,他们是在什么样的条件下完成这样的壮举!他们每天一人仅吃八两粮,半数还是红薯片或红萝卜干,顿顿喝着清汤,拿着和古代老祖先们差不多的原始工具,衣单薄裳,靠自己的体温和汗水来抵御寒寒……就这样,一锨锨地倒腾着土山!他们饿着肚子,又气壮地宣称,他们要与天斗,与地斗……
晚上,通常都是政治夜校,学习政治。《红旗》杂志和《人民日报》《甘肃日报》不断发表社论和各种署名“重要文章”,要求农民批判小生产,批判资本主义,批判刘少奇和林彪的“反革命修正主义路线”,限制资产阶级法权,警惕商品交换原则对党的侵蚀等等。同时还要求社员学习无产阶级专政理论……
但是,对于家乡的人们来说,他们每天面对的却是另一个真正强大的敌:饥饿。生产队一年打下的那点粮食,“兼顾”了国家和集体以外,到社员头上就实在没有多少了。一个庄稼人,一天吃不到一斤口粮,叫他们怎样活下去呢?一个人一年的口粮才有百十斤,人们就只能偷跑出去讨吃要饭了……
远去的岁月(二)
那个时候:
点灯基本靠油
交通基本靠走
通讯基本靠吼
耕地基本靠牛
治安基本靠狗
家乡的人一茬一茬长大,婚嫁,丧娶,苦难,忧愁,争着,吵着,最后一个一个钻进土里,没了。登天的理想被时光吹散……
那个时候,村庄似乎永远是那个样子,一成不变,半死半活的缩在山塬上,永远是拉低了帽檐畏畏缩缩站在风里雨里的窑洞,永远是一堵堵豁着口儿的土墙……
远去的岁月(二)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