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题闽帖后》见于《投赠周栎园先生杂文册》,见于端方、缪荃孙《壬寅消夏录》,收入《续修四库全书》子部艺术类。《壬寅消夏录》是清末重臣兼收藏家端方(1861-1911)的书画藏品目录。《壬寅消夏录》四十卷,全书内容详赡,时间跨度从晋唐书画到清代书画。《壬寅消夏录》沿袭了“消夏录”体例。书中散见的按语,为实际纂辑者缪荃孙(1844-1919)所作,史论结合,时出新解,对于考订流传、鉴赏作品、文献辑佚,均具有重要的价值。
题闽帖后
林嗣环
韩邓州表佛骨曰:“百姓不惜身命,焚顶烧指,百十为群,解衣散钱,自朝至暮,转相仿效,惟恐后时,老少奔波,弃其业次。”此以言真心事佛,若有所昧惑而然也。今有大吏,乌而民事之如此,事之十年复如此,事之患难复如此,似史传所稀见。今见之栎园周先生矣。
公癸巳以闽右辖晋左辖时,方代视泉州事,去之日,百姓相争于境上,无计留公,尽扳辕固以纪其事,走二千里外,问叙于予,予题其略曰,以一子为香焚之,犹不足以报庞籍也。又某谏议贻余书云。恨余仅为公友,不得为公民,环今忝窃为公友,又授屡为公氓,何厚幸也。
甲午,公以左辖晋左副都御史,会城之民扳辕卧辙之状,倍于吾泉。闽之能为文辞者皆有记。然维时公用升擢去闽,犹可言人。自敬左方伯耳、大中丞耳,亡何而公中谗害,时已转司农。天子命公复入闽对质,数司李坐堂上,公折节伏阶下,不敢嚏、不敢跛倚。是时,公非司农、非中丞,且非左
方伯矣。乃绅衿商贾贩夫走卒,以及童昏妇瞀之人,或舍馆公,或减腹饁公,或祈攘福公,颇难悉数。
此于八阅月,驻三山。闻之三山人,无异词者也。虽然,公十年行事,即足感动闽人。闽人即深信公,然犹可以曰,天子聪明,汯史仁恕,即不然吾侪小人,防口如防川耳。公旦晚饮章得大白,大司农可,大中丞可,采券而取也。乃构公者,未悔祸。天子竟遣缇骑征公,逮之日,士民数千人,扳锐痛哭,遮愬缇骑,缇骑不得前,甚有蒙瞍孤贫鸠杖鹑衣,亦视力投金钱赠公,且泣且拜,嘱缇骑无苦公。缇骑亦咸为挥涕,寻出洪江,送者喧阗相仆道路,时正歊炎,白日为寒,事载八闽四泣,记不赘。
且有裹粮随公行,不令公知者;有僧沿路锡钵,为公祈福者;有率父老,叩阍效举旛故事者。一故闽中邑令,年七十矣,忽徒步扶掖,远从恒山来,伏辇道,呼万岁,膜拜呢喃泣讼。公冤事,惜皆势格,不能达天听。设尽达天听,当何如耶?闽人终始于公如此,亦庶几无所疑于天下矣。虽然犹不足以征人情也。
夫刑法之下,何求不得,何事不承,王藻一掾吏耳。以十三脔酷掠家婢,婢竟诬服。尔时,闽民肯诬公,即早归;不肯诬公,祗自戮,生死之数甚明也。顾何钩连教百人,累累垂五载,囊三木、备五刑,濒死而不移,即已死而其家不憾。夫公何以得此于人也。
今天子竟用武功复公官,俟服阕且大用。嗟乎!公非藩镇,又非平章军国,出为节度使,不过一听顶旧侍郎,数司李坐堂上,侍郎伏阶下,不敢嚏,不过敢跛倚之羁臣耳。羁臣何以破贼,何以全城?尔时,闽诸当事暨诸父老咸稽首跽请曰:“城危急矣,非公孰任此。”诸荐绅父老子弟咸呼号涕泣,城危急矣,非公孰任此。
夫向不用公,今急而求公,而公终不以替毁之身,膜视封疆。射乌楼上,冒矢石、亲风雨,全一省以全八闽。常自谢曰:“天乎,臣亮有罪,乌能预人国家事,但诸君子无恐也。”其公忠侠烈,又如此者。大约公行事好出人意表,招忌攘诟,往往由此。
余事公久,知公深悬,断公福泽,言辄念射乌奇勋,凡散见于诗、古文词者,不一而足,今其语皆成谶矣。此帖高云客手书,闽人纪乌楼战功诗,送公北上,赴谳诗,予获见之长安,兹复见于浙中,因识。
余习知于先生者于后,以闽人纪闽事,故语不文,而质钱唐胡介曰:“士大夫贫不任财,弱不任力,劳不任奔,走势不任控援者,弟以长歌,当泣以赠言,当脱骖以陈诗,纪实当上书伏阙,此为公北上时言之也。”
公今冤雪矣,公归矣。余忝为公友,不能左右公,克襄两大人窀穸,不能谋一椽,为公庇风雨。予之始终事公者,犹是陈诗纪事,托之子墨已耳。甚夫贫弱之累人,予始终之有愧于公也。辛丑仲秋二十八日,晋江林嗣环识于北新津亭舟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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