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县里关于设立“青岚湿地生态示范区”的红头文件，像一块巨石投入本就暗流涌动的池塘。
规划会议的邀请函直接送到了阿香和小虎手中，地点设在县政府明亮的会议室。这将不再是村议事棚里的内部争论，而是要与官员、专家、甚至可能潜在的投资者面对面。
会议室里，椭圆形的会议桌光可鉴人。
投影屏上展示着精心制作的“青岚生态旅游示范区初步规划图”：蜿蜒的木质观光栈道深入芦苇荡，观鸟塔高耸，甚至规划了一片“有限度的生态体验区”，标注着可能的民宿和特产商店。
“我们必须抓住这个机遇！”一位戴着金丝边眼镜的专家侃侃而谈，“纯封闭式保护不可持续。适度的生态旅游，不仅能带来经济收益，改善村民生活，更是环境教育的最佳平台！我们可以让更多人了解湿地的价值，这本身就是一种更广泛的保护。”
另一位官员补充道：“是的，关键是找到平衡点。比如，限定每日游客数量，采用电动观光车，收益按比例反哺湿地保护基金……”
小虎穿着略显拘谨的衬衫，认真听着，不时点头。他经历过商业世界的逻辑，明白完全拒绝外部介入并不现实。
他侧过头，压低声音对身旁沉默的阿香说：“阿香姐，他们有些提议……或许可以考虑。如果能用可控的方式获得资金，湿地的长期监测和修复会更有保障。我们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只靠信念硬扛了。”
阿香的手指在桌下无意识地摩挲着臂上的共生纹。规划图很美好，言辞也很动听，但当听到“游客数量”、“体验区”、“特产开发”这些词时，她仿佛看到了无数陌生的脚步踏入湿地核心，听到喧嚣的人声惊飞安静的水鸟，闻到商业气息污染纯净的空气。共生纹传来一阵微弱的、抵触般的凉意。
轮到她发言时，她没有看规划图，而是直视着在场的所有人，声音清晰而平静：“湿地刚刚缓过一口气，它的心跳还很微弱。栈道会不会改变水流的自然走向？观鸟塔会不会成为新的视觉污染？游客带来的，哪怕是极小的垃圾和噪音，对刚刚回归的银翅鹬幼鸟意味着什么？”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小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然后继续道：“共生纹告诉我，湿地需要的不是被展示，而是休养生息。真正的平衡，或许不是我们如何去利用它，而是我们能否克制住‘利用’的欲望，真正学会尊重它自身的节奏。”
她的话像一股清冷的溪流，让充满商业憧憬的会场温度降了几分。会议没有达成共识，只决定组建一个包括村民代表在内的联合规划小组，进行更详细的评估。
返程的车上，小虎和阿香一路无言。一种新的、关于理念的裂痕，悄然出现在他们之间。
这种理念的冲突，很快在村里具体化为阿强家的晚饭桌上。
阿强的儿子刚上初中，妻子在县城的纺织厂打工，常年聚少离多。
饭桌上，儿子兴奋地拿着手机给阿强看同学去的风景区照片：“爸，要是咱们这儿也能那样，妈是不是就不用去那么远打工了？还能住上新房子！”
阿强扒拉着碗里的饭，闷不吭声。他刚从湿地巡逻回来，鞋上还沾着泥。曾经那个激烈反对守护、撕毁共生纹染布的汉子，在经历了生死与共后，成了最坚定的巡逻队员之一。但此刻，儿子的话和妻子疲惫的眼神，像针一样扎在他心上。
晚上，他提着一壶自家酿的米酒，敲响了阿香的门。
月光下，两个曾经的“对立者”坐在门槛上。
“阿香，”阿强灌了一口酒，喉咙里发出苦涩的吞咽声，“我晓得你说的对，湿地是根，不能乱动。可是……看着娃想他妈，看着婆娘在外头受累，我这心里……”
他用力捶了捶自己的胸口，“这‘平衡’，太难了！守护的代价，难道就是让一家人一直过这种紧巴巴的日子吗？”
阿香没有说话，只是接过酒壶，也喝了一口。
米酒的辛辣滚过喉咙，她望着夜空下湿地朦胧的轮廓，臂上的共生纹安静地搏动着。她理解阿强的痛苦，这痛苦真实而具体，远比对未来生态的担忧更迫在眉睫。纯粹的理想主义，无法喂饱肚子，也无法团聚家庭。
“强哥，”许久，她才开口，声音有些沙哑，“我们不拒绝改变，但改变的方式，不能是另一场‘开发’。”
她眼中渐渐泛起光，“也许，我们可以自己来决定‘生态旅游’的样子？不是建高楼大厦，而是让真正想了解湿地的人，像当年的祖先一样，用最轻的脚步，学习辨认鸟踪，参与种植红树苗，体验守护者的生活？赚来的钱，每一分都用在湿地和村民身上？”
阿强愣住了，浑浊的眼睛里慢慢亮起一点不同的光。
就在这时，阿香臂上的共生纹毫无征兆地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比之前感知污染物时更甚！
她猛地站起身，眩晕感袭来，眼前几乎一黑。一幅模糊的画面闪过脑海：那只爪子上沾着奇异污染物的银翅鹬幼鸟，正虚弱地蜷缩在某个黑暗的、布满废弃金属和诡异荧光菌类的角落……
“不对……”她扶住门框，脸色发白，“有东西……在湿地的‘伤口’上动手脚……不是在明处，是在我们看不见的暗处……”
小虎气喘吁吁地跑来，手里拿着一个密封袋，里面装着几片沾着那种金属光泽粘液的羽毛：“检测结果出来了……这不是常见的工业污染物，成分非常复杂，有很强的生物惰性，但……似乎能抑制共生纹的能量波动！”
理念的冲突尚未解决，外部悄无声息的渗透却已开始。平衡的天平尚未找到支点，更隐蔽的砝码已经悄然落下。
阿香和小虎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凝重。接下来的路，不仅要在发展中寻找保护，更要在迷雾中辨别真正的敌人。
（第十二章完，第十三章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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