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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子说,今天我爸爸去上班

儿子说,今天我爸爸去上班

作者: godogs | 来源:发表于2018-09-11 23:47 被阅读59次

残破的公路起伏不平,路边的泥土和着雨水渗透。太阳猛烈,轮胎掀起浑浊的空气。

从茂名到高州,五十公里的风尘,吹得人眼睛生痛。半眯着眼睛,我也不知道是摘下眼镜好,还是不摘下好。

哎,也不知道多久才可以站在大地上。我的麻痹的屁股,像无数的细微电流流过。我想象着,往日这个点钟。我也许还躺在床上,也许还逗着天台上的猫。

而妈妈早早叫我起床,嘱咐我洗脸刷牙吃早点。她总是见不得我的闲。

“非非,准备好了,等下回老家。”

她这样说。我心里想,爸爸又什么时候回来开车载我们呢?要是可以有点什么意外,我就不用回去,那多好啊。大老远的,也就老一辈的人还念叨。

我才想起来,两天前她和我说的,不是一时兴起。

“你爸爸要上班。可十四又要回去烧香。要不,你去问一下你大伯。不知道他到时候回不回去,你叫他用摩托车搭你回去……”

神经病吧。我小声嘀咕,白眼连翻。然而,我试了好几次,还是做不成白眼。

意外的是,并没有任何可以打消我们回去的念头的意外发生,哪怕是他们回去而我不在其中之列也好啊。

“非非,你先拿点东西下去,在车库等我。”

妈妈这话说的有些奇怪。不是等爸爸东风日产吗?可能爸爸还要过一会儿才能回吧。

我拿了两大袋,重重的两袋东西。一袋是,给外婆家的狗的饭。这些饭是爸爸平时从车间拿回来的,别人吃剩下的,不要的饭菜。拾回来的饭,有时候给姑妈,有时候则给我外婆。具体的命运,取决于夫妻俩的斗智斗勇。

他们甚至为此爆发过争吵。

另外一袋是,祭拜用的鸡、煮好的面和水果。

我挂着摇摇欲坠的两袋东西,移动着,举目四望。我没有找到那串蓝色的熟悉的数字。站在这个楼间的岔口,我期盼来路。蓝色的数字会拖来灰色的车。

“先回老家烧香,再去外婆家吃饭吗?”我用不可思议的表情,直勾勾地看着她。我的语气好像只是再次确认一下,而已。

她推着一辆女装摩托,黝黑干枯的面,半眯着的小眼睛。她从车棚过道出来。我站在外面。她戴着白色的脏手套。左手套右袖,右手套左袖,她反穿一件蓝色的工作服。

空气扭曲。在两人之间,有什么东西破碎了。但不是这辆女装摩托车。我顺从地上车。我尽量用温和的语气,随意地应付。

太阳炙热。我想,就这么一次,忍忍,忍忍吧。我的心反复劝说自己。突然,我发出无声的笑。我的父亲,并不是一直就有那辆东风日产车的。在那以前,我们家只有摩托车,男装的和女装的。

五十公里的路,走的并不顺畅。常常在某些个三岔路口,她就会茫然无措,不知哪个路口才是正确。她放慢轮胎的转速。我盯着前方,左边的水果店,右边的手机店。水果店橙色的招牌淡蓝色的字,在我心头呼唤起一种联结感。透着重重的白色的雾气,来自遥远过去的我,挥挥手。

“也许是左边……”

妈妈开入了右边的路口。

我连忙噎住。

“我不知道啊。我怎么知道呢……”

她又迷惘了。这一次不是三岔路口,而是直截了当的直路上。“死了,不知道是不是走错了路。”

“死了么阿。我又不会路,阿爸又没有空闲……”

我知道她的路是对的。可我巴不得她走错了路。这样我就可以光明正大的抱怨。

“你还没有记住这些路吗?以后你怎么回去老家阿。”我的妈妈,总说这些我不爱听的话。对啊,我路都不认识,带我回来做什么呢,有什么用处呢?在我,这不是浪费时间吗。

老家只是他们的老家。在那个破败、拥挤,道路毫无规划性,甚至还有许许多多泥房的村子里,我甚至会迷路,转来转去,又回到散发恶臭的岔路。

我怎么能说,这是我的老家呢?所以,中国人的所谓传统,无非就是一些麻烦事。而所谓习俗,也无非是在不方便的时间里去做麻烦的事。

好吧,我忍就是了。就这么一次,而已。

我的母亲真是不知好歹。

终于,我们看到了那个熟悉的村口。在过马路的时候,我的妈妈一再提醒我,看一下后面,看仔细了有没有车,有就说。我无可奈何地扭脖子。车像凶猛的公牛向我们冲撞,可怕的牛角牛头层层放大。某种恐怖的黑白影像在我脑海中映出。那是学校的安全教育影片。

我连忙叫住,停,停,车,有车。我抱怨说,这怎么过得去?暗含的意思是,自作自受。

妈妈停下轮胎,两只脚撑在地上。回过头,观察来路上的公牛。

“左转灯都没有打开呐?”我循声看去,一辆摩托摩托从右边开过,后座上的青衣老女人正扭着脖子看向我们。

“他们说你没有……”

“谁说我没有打左转灯。”

我们沿着路口,轻车熟路。我的屁股已经失去知觉。我怀疑继续这么坐下去,我会失去我的屁股。

明明都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路,妈妈还是不停地唠叨。是这吗?是这个路口拐进去吧?她丝毫没有求问我的意思。我也只是紧闭着嘴唇,点头,嗯,对,是的,就是这个路口。

三四层的水泥楼房怒而对视,几乎要扑过去夺取对方的地。他们中间只留下狭窄的过道。我们在这些矮胖子的胳肢窝中歪歪扭扭地穿行。

我们避开排水沟,把车开上老家房子对面的那户人家的门前。大门紧闭。我想提醒她,把车停在这里不合适。

以前,我们可以不用在矮胖子的咯吱窝中艰难穿行。我们可以通过一块开阔的空地。这块地是过年时全村的一个祭拜场所。

后来,对面这户人家,建新楼的时候,把这块空地的一部分用水泥墙围起来,变成了他们的院子。我们家从此只能绕远路,才能出入。

“你大伯已经到了吧。”

“是啊。”老家的大门打开,屋子前的狭长地带上,摆着一张黄色的桌子。

“哎哟,你们又回来了吗?”大伯母从屋里走出来,丰腴的面孔盛满笑容。

“是啊,你们回来得这么早吗?”我妈也拿出同样的满面笑容。

“你没开你老爸的四只轮子回来吗?”走近了,她脸上的皱纹一张一合,扩散又缩紧。

我还没有驾照。我连报名的机会都没有。再说,我一想到考试,就会紧张、发抖、颤抖。我没有接过话茬,只是象征性的嘴角上扬,假装专注地看墙上的污痕。我只想着赶快祭拜完,离开,回去。

“阿常没有开大车回来,怎么你开这种摩托……”大伯母还是笑眯眯的表情。我问妈妈拿了屋子的钥匙,开锁。

“没,他今天上班啊。他,天天都加班。”我妈说。

“还开不了吗?”她一个劲地催我。我连续试了三把钥匙,都没能插进去。我仔细地回忆,思考,一下抓住其中的一条,插,不对。我又换紧邻的那条,插,不对。用力,左右细微、快速地震动,它终于进去了。可这还不行,插到一半又卡住。

“装的这种锁怎么能这么难开的。”我妈在旁边抱怨。我很想叫她闭嘴。

“要不我们走他们那边入。”她又说,提了一个在我看来很愚蠢的建议。老家的屋子是分成两部分的一整栋。中间的楼梯,既是上下的路,也是一条分界线,分开了两个家庭、一对兄弟。

“你傻啊。”我还是忍不住。她也没有再说。

我开了锁,推开门,进去,可以看到大伯那边。大伯和大伯母进进出出。他们回得早,水果、鸡和别的东西都已经在方桌上摆放好,香炉上也升起了袅袅的烟气。

方桌在他们的门前。

我的母亲里里外外的忙活。我实在不懂应该做什么,便只好坐在沙发上。

“拿东西去他们那边摆上。”她对我说。

“摆在他们那边?”我重复地问。我在一楼巡查一圈,没有找到我印象中的我们家的方桌。

“合适吗?”我站在我们这边的门口,我又问了一次。

“是这样就可以了吧。”她不确定地说。

“要不你在哪里拜神?”她又说。

我无法反驳。像妈妈说的,也只能这样了。我们缺一个知道这一切规矩的人。

我提起勇气,做好了被取笑的的心理准备,从袋子里把东西一一拿出来,镇静地摆放在他们屋前的方桌上。

此刻他们在讨论,水果要不要拿出来,放盘子里摆,还是就放在塑料袋子里。

“要不算了,就这样吧,直接放袋子里,不费事拿出来了。”大伯一锤定音。

“我们也这样吗?”我母亲听见了,也跟着附和。

“我们也这样吧,就得了。”她瞅着大伯他们,拿出来水果和煮好的面条。

“三茶五酒,三茶……五酒……”母亲念念叨叨。这个口诀说的是,祭拜天神的一个规矩,规定要摆三杯茶、五杯酒。不能多,不能少。茶杯和酒杯一定要区分开,有脚的和没脚的。

“非非你去烧香。”

“香在哪里?我怎么知道……”

“他说在哪里的桌子底下。”

“找到了。得烧多少支香?”

“不用烧多少的吧?你烧三支应该可以了。”

应该应该,你怎么总是应该来应该去?

我去找大伯借火机,点香。他有很重的烟瘾,见人总是拿出烟盒子,打开盖子,把口子朝向对方。“老板,来一支嘛。”他的肢体和表情,会抽烟的,不会抽烟的,是个成年男人,都会从中掂出一支。

妈妈叫我去拜一下。我强忍着别扭地去拜。天神吃了一会后,他们那家开始烧纸钱。烧纸钱要烧得旺盛,火势越好,气运也就越吉祥。烧得不好却没有相反的意义,就是散发出来的黑色浓烟呛人罢了。

我妈妈有样学样。

“我们也烧。”

在这样的景象面前,我的内心有一种卑微的感觉。从进门,看到他们那一家夫妻俩,我就总想对他们避而远之。

我看着母亲,看着大伯和大伯母。我沉默不语。只按照母亲的吩咐去做。这些规矩,我以前不是没有接触过,可我从没有想过要去记住它们。它们以前就在那里,我视而不见。

在屋前祭拜完天神,还要去村里的庙再拜一次。最后回到家里,在厅子里烧香。我猜,前两次都是祭拜天神,最后家里的是祭拜祖先。

我们洗好干净了铝制的箩筐,用它来装鸡、面条、水果、酒、茶、酒杯、茶杯,还有纸钱和香。起初,大伯母说直接提去,不用箩筐装一次了。可是他们发现,还是箩筐更加方便。他们还想开摩托去,大伯母提出这个省力的建议。在大伯发动发动机后,她却又改口说,怕路上的颠簸打翻了酒和茶。于是,他们最后决定走路去。

我们也有一个一模一样的铝制的箩筐。母亲自己就收拾好了东西,手忙脚乱的同时有有条不紊。她和我差不多高,165左右。她体重比我重得多。可是,正如同刚刚她和大伯母说的,她,明年就退休了。

我头一回主动地提出来。

“还有什么要拿?我去吧。”

“香。”

“要多少?要不我都拿去?”

“三座香炉,门口又要放三支。三四不就是一十二,你不就拿十二支可以了咯。”

“那我就拿十二支了。”我于是数了十二支香。她则抽了一把纸钱。

在盖上盖子前,我又嘱咐了一遍,检查了一遍。

母亲说,他们真是傻,不开车去,走路还提着东西,又累又重又远。我心里说,人家可不是这样想的。但我同意开车去。尽管,我也担忧东西会被打翻。

我们后去,在一个干枯的池塘旁边的路上追上了先出发的他们。他们一左一右,两个人一同提着那个箩筐。远远地,我听到他们有说有笑。

在经过、越过他们时,母亲又做了一件令我感到羞耻的事。她极其得意地回头对他们喊:“走什么路,开车不知道多么舒服。”

我只好不去看他们。

踏进村子的庙,人并不是很多。我心里暗喜。这样,我们就不需要排队、等待。我和妈妈从箩筐里拿出东西。我故意地磨磨蹭蹭,拿出又放进。我在等妈妈开口。因为我不知道,怎么把这些东西摆到三个神像的前面的祭台上。

“鸡和面条就放中间,两边放一些水果。”她说。她拿出茶杯和酒杯。

我摆好东西后,母亲叫我去烧香。我拿出了那十二支香,去向大伯借火机。大伯古怪地看着我。

“你怎么拿那么少香来?”

我没敢回答,只好窘迫地,讪讪地舔着嘴唇。

“以后记住了,要二十四支香,三七二十一,加上门口三支。”母亲不知道向谁打听到了。她附在我耳边悄悄地对我说。

我们很快就弄完了一切必要的程序。走的时候,我甚至不愿意和大伯他们打一声招呼。我们今天在他们面前出的丑已经够多了。我不想再在他们面前出洋相,出丑。

可是,回去的路上,我母亲居然迷路了。就在这个干枯的池塘边,她突然惊恐地说,死了,我不记得路了。到底走那一条路?

池塘这里是一个三岔路。我没有把她的惊恐放在心上。就好像之前。她虽然这么说,可她是会走对的。她好像是在问我,其实只是自言自语。

直到她走了一条路,转了好几个弯,却又回到起点后,我才慌了。我害怕在这里又遇到大伯一家。我无法想象我们向他们问路的情景。那是无法忍受的尴尬。那好像赤裸裸地说,我们确实低人一等。

我慌忙地说了很多。我们还是转不出这个三岔路。每一次回到这里,我都望穿秋水地盯着庙的方向。仿佛我最害怕的景象——他们两人共同提着一个箩筐——有说有笑地向我们款款走来。

这个景象没有成为现实。在路人的帮助下,我们回到了熟悉的路,回到了家。我在路上默默感激给我们指路的几位老人。

我们在路上耽误太多的时间,他们已经比我们早一步回到。

“你们怎么那么久才回到?”迎接我们的是大伯母的笑得鱼尾纹绽放的脸。

在家里祭拜的是祖先。以前,奶奶回来祭拜的时候,口里总是念念有辞。什么“保佑出入平安”,什么“回来吃饭”。

他们在他们那边弄,我们在我们这边弄,互不来往。这一次回来,我出入都是走自己的门,没有踏上他们那边的一格地板。

也许是,祭拜完家里的祖先就可以回去的缘故,我很主动、很热情地给妈妈做帮手。在拜神的时候,我站在祭台的面前,也站在空荡荡的客厅中。我内心深处生出一种广阔、伟岸的感觉。

在临走之前,我竟然磨磨蹭蹭地。在门口,在妈妈的摩托车前,我感受着这里的阳光和恶臭。一只几乎快脱光毛的鸡悠哉地走过,一点也不怕生人。

“我去和他们说一声吧。”我对妈妈说。

我返身,回走了几步。我看着这红色的外墙瓷砖,一栋楼中住着一对兄弟,两个家庭。中间的楼梯,既是连接上下的通道,也是两者的分界线。

我突然感到自己也成为其中一半的主人。

我闭上眼睛,胸口扩张,深呼吸。从声音判断,他们应该在二楼。

“大伯,大伯母,我们先走了,回去了。”

这是我这次回来,第一次主动和他们打招呼,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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