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做被子时，总把裁剪剩下的碎布收进竹篮。有次我掀开篮盖，看见里面堆着的全是些"不成器"的料子：半块磨毛的格子布，缺了角的碎花棉，还有条只剩袖口的旧衬衫料，边缘都起了毛球。"留着干啥？"我捏起块碎布要扔，母亲却按住我的手："边角料才有意思，拼拼补补，能长出新东西。"
后来真见她把碎布拼成了褥子。格子布当底，碎花棉裁成小三角贴在上面，连旧衬衫的袖口都被她缝成了歪歪的口袋，装遥控器正合适。褥子铺在沙发上，阳光照上去，碎布的纹路交叠着，比整块新布做的更耐看。母亲摸着褥子笑："你看，它们单独搁着是废料，凑一块儿，就有了自己的模样。"
这让我想起老街的修棕绷铺子。老匠人总把换下来的旧棕丝收在麻袋里，不是当柴烧，是攒着编小垫子。有次路过，见他蹲在门口，把长短不一的棕丝往竹框里塞，长的铺底，短的填缝，连碎得像絮的都混在中间。"棕丝脆，新丝太硬，混点旧的才软和。"他用木槌敲着垫子说。后来那垫子放在我家阳台，踩上去不硌脚，雨打风吹也没散——那些被嫌弃的"边角"，原是给硬朗的棕丝留的软。
我们太爱追"完整"了。买布要选没瑕疵的，做事要图周全，连交朋友都想找"全须全尾"的，好像缺了角、短了截就是遗憾。可前几日整理书房，翻出个旧笔袋，是大学时用牛仔裤腿缝的。裤腿上有块洗褪色的印，是当年不小心泼了墨水留下的，我却故意把它缝在了正面。如今笔袋磨得发软，那块褪色印倒成了最特别的记号——它曾是牛仔裤的"边角"，却成了笔袋的魂。
楼下的陈奶奶捡了只断了腿的猫，邻居劝她"养不活"，她却用硬纸板给猫做了小推车，绑在猫身上。猫起初拖着车走得磕磕绊绊，后来竟能跟着她在小区里散步，小推车在地上磨出轻微的响，像给猫添了个会动的影子。有次见陈奶奶给猫梳毛，猫断腿的地方新长了些软毛，她摸着毛笑："你看，少了条腿，它也没少了活的兴致。"那只猫和它的小推车，像块拼起来的碎布，不完整，却透着股犟犟的暖。
现在我也学着留边角料。衬衫穿破了，剪下领口做书签；毛线团用剩了，缠在玻璃瓶上做装饰；连喝剩的茶叶渣，都晒干了装在布包里当香包。这些"没用"的东西凑在一块儿，书桌竟慢慢有了烟火气——像母亲的碎布褥子，不精致，却踏实。
母亲说："过日子哪能总用新料子？边角料里藏着旧时光的暖。"原来人生从不是块完整的布。那些被叫做"缺憾"的地方——段没走完的路，个没实现的愿，甚至是身体上的不周全，都是生活的边角料。单独看是遗憾，凑在一块儿，却能拼出独属于自己的模样。
前日母亲又在拼碎布，这次是块旧毛衣拆的线，颜色褪得发浅，她却把它织进了新围巾的边。"旧线软，贴着脖子不扎。"她绕着线团说。阳光落在线团上，旧线和新线缠在一起，像新旧日子在悄悄说话。忽然明白：那些边角料不是废料，是日子没说完的话，是给遗憾留的呼吸口。它们在竹篮里、麻袋里、旧笔袋里等着，等我们把它们拼起来，才发现——不完整的，原来最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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