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有个师兄，他…死了。
师父说人都会死，或重于泰山或轻如…我打断师父，问他为什么世间恶人几多，他们不去死一死？我的师兄，随性随意，不惹是生非，做过最坏的事也只是抓了山脚人家养的鸡。为什么他死了？
师父叹气，看着我没有表情的脸，说:“小七，你长大了，有些事的确不能总是瞒着你。你师兄是因为你死的，你的病，他好像找到药引了。”
我的病…哦对，我有病。小的时候我发现只要我想像师兄一样开怀大笑，但刚牵动嘴角，心脏就疼的受不了。我不信邪，偏要咧嘴大笑，心脏也跟我倔一样拼命收缩，扭紧，就像有只手在我胸口捣鼓，我站都站不稳，别谈大笑了。
师父请了他的好朋友，一个医师，虽不是顶尖却也是世间少有的好医师，看了我的病后，沉默了一整天。他把自己关在屋内一整天，查遍医书也没有见过这样的病例。因此也对治愈无从谈起。他断定我活不过及笄，患了怪病的人一般活不长久。
这下换师父和师兄沉默了。后来师兄就下山四处寻医问药，其实我觉得一点也不划算，我的病让师兄担心，让他离开我。每回他回山，我都扑进他怀里，问他是不是不会再走了。师兄总是揉乱我的发苞，无奈道:“师兄要给小七找药，师兄想让小七活着。”
可师兄不知道，我一个人觉得十分孤单。师父喜静，清修的时候总撵我自个出去玩，又不肯我下山。这山上每一处我都去过，知道哪处树上的果子不酸，知道哪处有一个山洞，知道山上兔子有几只，哪处的野花开的最绚烂。这样孤单的活着，不如死了。
可是我还没死，师兄就先死了。
我今年十四，按照那医师的话，想来我是活不过这一年。若非师父老人家已老，担心他无人尽忠孝，我便早已了解性命随师兄去了。但不得不承认，无论师父还是我自己，都存在一丝侥幸，也许医师断定有误，我顺利活过及笄，活得平平安安健健康康。
二、
我下山了。
师父说师兄在淮阴秦氏的藏书阁中见到了类似病因，其中有记载方法。而师兄也是在淮阴死的，死于世族纠纷。
可世族纠纷是什么呢？我不知道。我去了淮阴，秦府开门的是一位年轻的管家，听我说了来由，十分惊讶。
“其玉的师妹，就是你么？”
其玉便是我师兄的名号了，我点头。他迎我进府，直往小径尽头院落去，后来我才知道，那是秦三小姐的闺阁。
秦三小姐秦瑶见了我，直把我往怀里揽，口中直唤师兄名。我感到厌烦，挣扎出身，问她是否知道我师兄的死因。她一脸难过，虽然我可以看出是真情实感，依旧觉得厌烦。她让我觉得她和我师兄感情真挚的让我讨厌，我讨厌她带着亲昵又委屈的叫我师兄的名字，那是她自己都没有察觉的委屈。
秦瑶跟我说了过程，我听的心脏抽疼，对，听的我想笑。她这般骗我，编造谎言，我不相信。
她说当地的另一个大家族––江家，江家有个小姐，有跟我一样的毛病。师兄借阅秦家藏书阁，找到了古书记载，可法子极危险。师兄想要试着给江小姐治病，可秦家不允许，担心失败后要承担责任。江家也不同意，担心小姐不慎就命丧黄泉。
可江小姐、秦三小姐和师兄关系甚好，江小姐信任师兄，执意要试一试。秦三小姐再着急，也劝服不了。那法子毫无根据，要人血为引，同几味极烈的药草煎服。师兄用自己的血，为江小姐熬了一副药。说来奇怪，竟有起色。江小姐试着笑，也不觉得有何不妥，但太用力的话还是受不住。
师兄以为找到了良方，日日用自己的血熬夜。但七日后，江小姐死了。大夫看不出死因，却直接把源头指向草药有问题。江家要拿师兄问话，可师兄在秦家不放人，秦三小姐苦求父亲保护师兄。但师兄连续流了七天的血，又得知江小姐暴毙，万念俱灰之下，竟也死了。
我听的忍不住想笑，师兄从来不是如此愚钝之人。这秦三小姐为何要扯如此难以置信的事情，实在侮辱我师兄的名声。
“你不知道吧，你师兄和江小姐，订了婚约的。”
怎么…可能呢？
三、
我得知了师兄的死因，却无能为力了。其实必须承认的吧，师兄不是为了我死的，尽管他有为了我的念头，可是他好像，更喜欢江小姐啊。
我脸色煞白，越想深唇色越白，到最后我又觉得心脏疼的不得了，蹲在秦府前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最喜欢的师兄，为了他喜欢的人，死了。不是为了我。
“七姑娘，你还好吗？”
是秦府的管家。我拼命摇头，哭到口水呛了鼻，又猛烈咳嗽起来。我还是摇头，到最后我直接坐到地上，放声大哭起来。
我听见他叹了口气，却没有离开。站在旁边陪着我，从天亮到天黑。我哭累了，坐着没动。他蹲下来问我饿不饿？
我点头。他牵了我的手，带我去街上的一家面馆，给我买了一碗葱花面。我吃面的时候，听到他介绍自己叫秦诉。他带我去一家客栈，让我在这里休息，并嘱托我别到处跑，明天会来看我。
我没有听话，他前脚一走，我就从窗户跑了。误打误撞，我进了一家破庙。很简单，我不想受秦府的好处，我讨厌淮阴，讨厌这里的一切。破庙有几个乞丐，看起来并无恶意，见我进来只是点头打了招呼。
我找了个角落坐着，想着天亮就回去找师父。不经意听到了乞丐的对话，其中一个说“我今儿在城北尼姑庵外头，你猜我看见谁？江家那个已经死了的小姐！你说怪不怪？这小姐分明没死，为什么说死？”
我大吃一惊，死死捂住嘴巴不让自己发出尖叫。死了的江小姐？没死？！
我压抑着情绪，大着胆子问:“听说她得了大笑就会死的病？”
乞丐们朝我看来，倒没制止我，回答我说:“对啊，也是怪病。”“前些时候说是没治好给死了，谁知我今儿看见活生生的人，吓我一跳。”
我已经控制不住脑内的喧嚣，夺门而去。城北的尼姑庵，江家小姐，究竟为什么活着？？
我才走出不远，就看见站在我前方的青袍男子，秦诉。他看着我，无奈，“就知道你没那么乖”他拎着一盒东西，朝我晃了晃，“城里最好的绿豆糕，小孩子都喜欢吃，我就买了些回客栈，却找不着你了。”
我问他江小姐为什么还活着？
他面容惊讶，却不是对事实惊讶，而是对我知道惊讶。我没忍住眼泪，扑上前，把鼻涕眼泪一块抹在他的衣袍上，大声质问他为什么江小姐还活着？
他一手顾忌绿豆糕，一手安抚我，说:“你冷静一点，我再告诉你。”
他带我去了城北，在庵外他让我必须把绿豆糕吃完，才带我进去。我胡乱塞了一通，脸涨的通红，眼泪还没干，想来样子必定十分丑陋。可他恍然不闻，只瞧着我笑得温柔。
我问他是不是对每个人都这么好？
他有些别扭转身不再看我，反问我为什么总是问个不停。
我们深夜赶路，这时已经天亮。尼姑庵传来一两声鸡鸣，我们叩门，开门的是一位扫地的尼姑。我们说明来意，她脸上有些为难，秦诉背着我跟她说了一通，也不知说了什么，她竟放行了。
江小姐起的早，已经在井边打水。秦诉叫她“阿雪。”她明显一怔，桶里的水晃得厉害。看见我们，她先是皱眉，徐徐问了来意。
“这个…是其玉的师妹。”
其玉两字刚出来的时候，我就见她红了眼睛。我看出她对我的愧疚，对师兄的爱，对自己的痛恨。那个瞬间，我竟原谅她了。师兄早就原谅了她，如果我没猜错，秦三小姐说的都是骗我的，但有一点是对的，那就是师兄真正的死的确是为了江小姐。当师兄发现，血和药草在一起有用，但血离开药草效果更好的时候，他应该直接把自己的血一碗一碗的让江小姐喝下去了。最后他失血死了，江小姐活下来。
你看，师兄多善良，全然忘记自己还有一个小师妹，执意为爱牺牲。我想要冷笑，到后来就更想大笑，笑我的好师兄，无私奉献的好榜样。
江小姐发现我的异样，作为同病相怜的人，她最能理解我的痛苦。在我晕倒前的那一刻，只听见她一声惊呼。
四、
醒来第一眼就看见秦诉。
他眼里全是血丝，脸色比我还要苍白。他皱着眉问我可不可以乖一点。
我躺着，挑眉看他。我们才认识不过两三日，他凭什么用这样的话教训我？
“我认识你师兄的时候，他总说他有个小师妹乖巧可爱，只是性子有些执拗。他说我有朝一日见了，定会喜欢。”
“我承认他说的对，那天秦府门口，你哭得天快塌下，我的心疼得也快塌下。”
“你一点儿也不乖，我喜欢乖一点的小孩。所以就算了，你好好休息几日，回山上去吧。”
这回听了话，我安生在尼姑庵待了好些日子。秦诉一开始执意让我喝草药，美其名曰有总比没有好，我也就一一喝下。可到后来，草药依旧，却好几日不见秦诉。
那天他的肺腑让我有些惊讶，我向来只记挂着师兄，一生中除了师父师兄再也没有接触过别的男子。可秦诉突然告白，我措手不及。
正当我还在想着秦诉的时候，江小姐哭丧着脸跑进来，“小七，有些事情秦诉不让我说，可我实在不忍心他这样。你师兄前车之鉴，若是你知道，必然也要拼死拦他。你快劝他，别再用自己的血了，小七…”
我头脑一片空白，片刻后才明白她的意思。当我渐渐冷静下来，便有了想法，劝她别担心，我会拦他的。怎么能让另外一个人，用这样的方法去拯救一个该死的人。用一个人的生命去换另外一个人的生命，太不公平。
夜里，我去了秦诉的屋子。但我没有进去，只是敲了他的门，站门外跟他说我要回山上去了。他在屋内应了一声。
回到屋里，我拿了把剪子。如果师兄没有遇见江小姐，如果爱情没有让他义无反顾，那么他一定会回山用同样的办法救我。那我就不会遇见秦诉，不会感受这样一颗真心。
我咬牙拿剪子往脖子划去，血越流越多，师兄说人死前会有走马灯。可怪了，我怎么只能想起秦府前秦诉站在我身边的画面。
你看，还是不亏。
只是，对师父老人家，还是不忠不孝了。
秦…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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