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片海

那一片海 —— 致我生命中最重要的那一片海。

如果说每个人的生命都与某种自然地理有着息息相关的联系，那么，我的联系是海。

生于海边的小镇，多么幸运外公捕了那么多鱼，妈妈消化了那么多海味，才孕育了我。

时间从来不会停止不前，咸腥的海风一口一口把我喂大，每每我迎着海风张开双手，它总是以令我最舒适的方式回以拥抱。我爱它，如同它爱我一般，那种联系，息息相关。

那片海是可爱的，是可怕的，也是最委屈的。

我爱它，却有人恨它，更有人怕它。

上世纪50年代，一片海将亲人隔开，金门海岸遍地地雷，孩子们玩不了球，原因是两个球的浮力便可支撑游子漂洋回归祖国。那时候我们镇里也有被海分开的一家子人，老母亲不停地盼，妻子儿女不停地等，明明是最熟悉不过的海，明明他就在海的那一边，却怎么看都看不到。后来，由于家里有人在台湾回不来，这家子人被列入”重点关注”名单，还曾因为一只写不出字的钢笔，差点被套上国民党特务间谍的罪名。大概后来是怕了，或者是认了，有的人一别就是永远的别了，年代的残酷是让一个老母亲不得不将对自己儿子的思念深深吞回肚里，深深隐藏，哪怕一次禁不住的情绪泛滥都可能给这个家带来毁灭性的灾难。于是，她恨这片海，任打任骂，这片海始终不说话，她由此更恨。

上世纪70年代的某个夜里，海面风平浪静，是一个令捕鱼人无法喜爱更多的夜，只是有点遗憾，月初的月亮没有太灿烂的光芒。吃过饭后，又喝点小酒，整船的人息了煤油灯，开始酣畅的睡觉，船在海上静静地荡漾，时不时绽开浅浅的水波。夜已深，海面寂静，四周一片漆黑，危险悄然而致，一艘邮轮在远处缓慢行驶过来。一声大喊打破了海的寂静，邮轮已经撞上了红头船，红头船的木板开始瓦解，人声开始吵杂，外公马上拿起手电筒紧急的跑到甲板上，无奈邮轮驶过，一把把沉水的红头船彻底拉入了海里，黑不见物的海面上，外公拨开了手电筒，庆幸被邮轮上的人救起，而其他人，下落不明，从此，遍再也没回来过。整船的好兄弟就剩外公一人被抬了回来，在卫生站待了几天，从此神智开始有些不清。2017年的春天，我去看望过他，外婆走后，外公就一个人住，那一次，他说了很多话，”命是捡回来的，还能活得现在算是神明的福佑，昨天“橄榄”他们约我去庙前下棋…”  当时的我特别疑惑，外公所说的橄榄，住在老爷庙的后面，但是那是一间早被遗弃的老房子，除了逢年过节人们会回来祭祖之外，根本就没有人。回到家，我问了妈妈，妈妈说“橄榄”和其他的一些人都是那次事故中没再回来的人。

外公一生与海羁绊，小时候他的父亲漂洋过海去了番外，后来一艘船把他浑身是伤的父亲送了回来，时隔几年终于见面，就算浑身是伤，快乐还是大于悲伤，毕竟一家人终于得以团聚，但是不过两天，浑身是伤的身体突然恶化，就像被风吹熄的蜡烛，那最后的一缕烟外公始终是抓不住。从此，年纪轻轻的外公开始走田下水，再到青年，出海撒网，一生与海为伴，虽然在那次事故之后他再也没有出过海，但是那片海还是深深的在他的心里挥之不去，或许成了他的恶梦，他怕海，怕那片从他身边带走很多他生命之最的无声汪洋。

海是无辜的，就像人们常常说的“海纳百川”，它将种种的一切纳入身体，残在深不见底的海底，它默默不语，每日依旧潮涨潮落，表面上永不停息，但是你听，它从早哭到晚，秒分时日年，不间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