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块一毛五

我们中午在村西塘坝里戏水，快到上课时间了，赶紧往回走。

走到半路上，我们看见南坡梯田里，有一棵梨树。满树的梨子，稠杠杠，黄灿灿。仰望着金黄的梨子，一个个小眼珠，滴溜溜转。

我们商定，要去南坡偷梨，白天怕人发现，等到晚上行动。

晚上，黑沉沉，伸手不见五指，我们四个小贼，摸黑上了南坡。

到了梨树下，我们一声不响，悄悄进行。我上树的本领最高，像小猴子一样，没费工夫就爬到了树尖上。小石头也利索，一个纵身就到了树杈。大海个子大，站在树旁，大魁在最后，四个人摆成一条线。我在树尖上摘到梨子，传给小石头，小石头再往下传，一条龙作业。

突然，感觉从上坡上窜下来两个黑色的幽灵，只是感觉，漆黑中什么也看不见。大魁的一根手指被什么攥住了。他本能地作出反应，有人来抓我们了，他用力一顿，挣脱开小指头，逃跑了。小石头从树杈上跳下去，和大海一起，也跑掉了。

我在树尖上离地面太高，不能跳，只有束手就擒。

我开始从树上往下退，听到了树下的人说：“慢慢儿，”声音很低。

我虽然是小孩子，但已能清楚地判断，树下的来人是村上的巡查员。

我一边从树上往下退，一边想，他们是为了人赃俱获，而不是将我置于死地。真要摔死了，他们会很被动。所以和和谒蔼，让我不要害怕，保证人命安全，有事说事。

我被两个巡查员带到梨树上面的一道堰根，接受审讯，不能大声说话，他们还等待第二个目标的出现，造成一种没人看管的假象，偷偷地藏在暗处，专等后面有人来偷梨，放暗线钓鱼。

审问的内容主要有两点，一是搞清同伙人有几个，都是谁，因为黑夜里看不见有几人，更看不见面目。二是搞清够了几个，搞清梨的数目才能定罪，有人没赃报到村公所，村上也无法处理。

看这个架势，他们是不会放过我们的。他们先给我讲，“夜犯不拘，罪加一等”。然后讲解中国共产党的方针政策，“坦白从宽，抗拒从严”。我在村里看批斗会，就喊这个口号，不论批斗县委书记高喜顺，还是什么大官郭学廷，还有地主富农，都喊“坦白从宽”“加强无产阶级专政”等口号，那是阶级敌人呐，看来我也是阶级敌人。

巡查员乙先问：“够了几个？”

其实我也不知几个，在学校里算算术10以内的数还得数指头呢，够个梨就更不去数了，在树上摸一个接一个，大半天也不知摸了几个。

如果说的多了，肯定是大罪，如果说一个也没有，他们肯定不会放过，那我就说：

“够了1个”。

我的回答，他们十分不满意，他们嘴里让我说实话，心里希望我多说几个。就这样僵持着。问了梨数再问人数。巡查员甲问：

“有俺大魁没有？”

他知道我和大魁是好伙伴，常在一起玩，所以先问有没有大魁。我不知该说“有”还是该说“没有”。糊里糊途地说了个“没有”。

审讯到大半夜，不肯放行。

半夜里儿子不回家，我父亲就去我的小伙伴家里找我，一问才知道我偷梨被抓。父亲和叔叔提着小灯笼找到了南坡梨树旁，彦国彦国地一个劲叫。两个巡查员不让吭声，他们还要等待下一波人来偷梨，不暴露自己的盯梢地点，只让我悄悄下山于父亲会合。

闯了大祸，压力很大，回到家里，像个无奈的羔羊躺下睡觉了。

巡查员到小石头和大海家里，把睡梦中的两个小孩叫了起来，抓到了村公所。

问小石头够了几个梨，他实话实说是4个，但也不是准确数字。问到大海时，大海看到村上的人想要大数字，他就说了8个。

1个，4个，8个，村领导弄不清那个是真数。

问到人数时，傻眼了。小石头和大海把大魁供出来了。当时巡查员甲不知心里是什么滋味，破案破了一夜，也把胜利成果喜滋滋地交到了村上。没想到作案的竟然有4个人，其中一个就是自己的10岁小儿大魁。

第二天晚上，村上作出决定，每人罚款一块一毛五分钱。让灵榜哥当担保人，一是把小孩子们平安送回家去，二是保证把小孩子的钱收到村上。

村公所在曹家祠堂，门口是王金庄的人市，聚集在那里的很多人哈哈大笑。都给我们开玩笑，给我们四个小孩起了同一个绰号——“一块一毛五”。真是羞死我们了。

事情结束后，有一天，三个小朋友把我叫到了九曲场。场房里塞一屋谷草。那天晚上他们从梨树下逃脱后，带着梨跑到了九曲场，将梨藏到了谷草里，共5个。这一天，我们正式吃梨。4个人5个梨，1人1个还余1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