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告读者书:亲爱的朋友,可能文章有点长。如果你能全部看完,再给我点评一二的话,我会非常感激的。谢谢你的阅读,祝你好运!
一:往日的苦难,现在想起来,仍然会流泪。
苦难是人生最好的老师,好像记得,这句话是法国伟大作家巴尔扎克说的话。
在我个人看来,我宁愿要一个平淡的人生,也不要“苦难”这位最好的老师。
没有人想经历苦难,是苦难找上我们的,我们也无法选择。
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背景,一种人生有一种人生的无奈。
我是叶薇,一个大龄单身女青年。
在我十二岁的时候,我的母亲因肺结核病重,离开了人世。
因为家里穷,买不起棺材,父亲只好用粮食从村里木匠那里换了一个木板拼凑的大箱子。
好心的左右邻居们,帮忙凑了一些钱,买了鞭炮,冥纸,和几匹白布。
葬礼很简单,长辈们把白布扯成一个个一尺见宽,五尺见长的白条,给每个来吊唁磕头的人一个。
那些人,根据辈分不同,有的把白条系在头上,有的搭在脖子上,还有的把白条扎在腰间。
只有那些辈分高的人,不用缠白绫,也不用磕头行礼。
姥爷埋怨父亲,活着的时候没能让他的女儿享福,死了,也是这么寒酸。
姥爷嘱咐几个舅舅们,用拖拉机送来一口上好的杉木棺材,执意要把母亲带回去安葬。
两家人争的不可开交,相互辱骂,推搡,差点动手打起来。
我跪在母亲的棺材旁边,心里很害怕,不想让舅舅们带走母亲,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办。
最后还是村里的干部出面协调,才平息了争执。
从母亲去世,到下葬入土,姥姥姥爷都没有来。
父亲去请的时候,愤怒的姥爷抄起一把铁锹,叫嚷着要打断父亲的另外一条腿。幸亏是邻居们拉扯,要不然,真就出事了。
其实,事情都已经过去十三年了,姥爷与父亲母亲的矛盾,仍然没有化解。
即便是让他打断父亲的另外一条腿,他的女儿也不可能活过来了。
姥爷恨父亲,恨他拐走了自己心爱的女儿。
父亲也恨姥爷,恨他打瘸了自己的腿。要不然,他可以给母亲更好的生活。
从小,我就很羡慕,那些可以走姥姥家的小孩。
他们爬到姥爷的脖子上骑大马,颠高高。
把姥爷酒瓶子里的酒倒掉,拿着酒瓶去跟挑货郎换糖吃。即使被狠狠的揍一顿,也是幸福的。
奶奶告诉我,父亲那条瘸掉的腿,是姥爷打的。
因为父亲没有得到姥爷的允许,拐走了他的女儿,带着她私奔,被姥爷和舅舅们拦在了去汽车站的路上。
被气愤冲昏了头的姥爷,抡起手中的棍子,照着父亲的身上狠狠的打下去。
一边打还一边喊叫着:“狗东西,叫你跑,我打死你!打死你!”
也不知道打了多少下,连舅舅们都看不下去了。才把姥爷给拉开,但是,拉开的太晚了。
父亲的小腿,粉碎性骨折,身上也有多处伤痕。
父亲在床上躺了几个月,母亲就一直在身边照顾他。
后来好了以后,走起路也是一瘸一拐的,算是落下了一辈子的残疾。
母亲的娘家人都劝她,不能嫁给一个残废的瘸子,否则,一辈子都要吃苦受累。
父亲没有去公安局告姥爷,也没有要他给的医药费。
父亲的行为,让母亲很感动。
父亲母亲结婚的时候,没有置办酒席,也没有坐轿送亲的娘家人。
两个人带着户口本,去民政局,盖章领证。买了一大包糖果,逢人就抓一把,笑呵呵的道一句“来来来,吃喜糖。”
父亲出生于一九五八年,正好赶上了浮夸风,大跃进。
家里没有粮食吃,孩子们一个个都饿的直叫娘。
奶奶就写信给部队的大舅姥爷,希望他能帮衬点。
远水解不了近渴。
那个年代,从皖南乡下邮寄一封信到北京,再等到北京回信,差不多要近一个月的时间。
家里没有余粮,根本就熬不下去。大一点的孩子们跟着大人,在夜里,去生产队偷吃的。经常能遇到相熟的人,目的都是一样的。
一个个都饿的面黄肌瘦,两眼放光,见到粮食比爹娘都亲。
相比之下,母亲就要幸运的多了。她比父亲小四岁,她出生的时候,姥爷是一村之长。
虽说官不大,但是家里粮食不缺。吃得饱,穿的暖,比很多同龄的孩子都要幸福。
八零年的时候,父亲已经是二十二岁。
到了他这个年纪,没有结婚成家的,要么身体有残疾,不好找。要么家里很穷,给不起彩礼钱。
爷爷奶奶一共有五个儿子,操办一个儿子结婚成家,至少要穷三年。
这么说一点都不夸张。
打小的时候不觉得,可一旦到了成家的年龄,做父母的也是压力很大。
我的爷爷辛苦操劳一辈子,娶了三个儿媳妇以后,终于把自己给累死了。
留下孤儿寡母和一屁股的债。
没办法,穷人家娶媳妇,基本上都靠借钱来操办。
而且,结了婚的儿子,基本上是要分家的。
理由有二条:
一是,新媳妇不愿意与公婆住在一起,没有个人空间。
二是,分家的时候,可以把债务甩给公婆,落一身轻。
爷爷一走,家里就没有了主心骨,奶奶就慌了。奶奶一慌,就会给大舅姥爷写信。
好在,到了八十年代,乡镇里的邮政局可以拍电报了,比写信快,三四天就能发到北京。
电报的价格是按照内容的字数来计算的,一个字七分钱。
奶奶为了节约拍电报的钱,一段十几个字的话都要让教书的魏老师帮忙改了又改。
每次若能省下一二毛钱,她都会高兴的说道半天。

二:倔强的小老太太,瘦弱,脚小,脾气不小。
贫穷的日子,不管你再怎么节省,依然是捉襟见肘。
父亲就与奶奶商量,外出做工,挣钱补贴家用。
奶奶不放心,于是,拉下老脸,给小舅姥爷发了一封电报,想让他在省城给父亲找个工作。
小舅姥爷也是当兵出身,他与大舅姥爷都参加过抗日战争,非常幸运的是,都完好的活了下来。
大舅姥爷比较聪明,人又勤奋努力,所以,抗战胜利后,被留在了部队。
八十年代末期的时候,大舅姥爷转业调任到了贵州,任职贵州省物资局局长。
小舅姥爷人也不笨,就是身子比较懒些,爱喝酒,喝高了,是要骂人的。
他这样的人,抗战打鬼子是一把好手。
新中国成立后,百废待兴,国家需要积极上进,忠于职责的人。
鉴于他有战功,部队领导就把他调任到了安徽白湖农场(劳改大队),管理犯人。
还别说,这份工作,确实很适合他。不需要出什么政绩,只要把人管好,不出岔子就行。
在劳改队当职,好处还是有很多的。
别的不说,就说那些劳改犯的家属们,谁个不希望自己的亲人在里面过的好点,不受什么苦累。
所以呀,逢年过节,都是大包小包的往小舅姥爷家里送东西。
按道理说,小舅姥爷过得这么滋润,奶奶应该求助与他才是。
为什么奶奶宁愿求助千里之外的大舅姥爷,也不肯去登小舅姥爷的门呢?
其实倒不是她跟小舅老爷之间有什么矛盾,而是她与小舅姥姥,那真是生死的对头,一辈子的冤家。
我也搞不清她们之间到底有什么过节,总之,奶奶就是不喜欢她。
每次提到她的时候,不是骂就是咒,活脱脱一个老怨妇。
奶奶一共姊妹五个,上面有两个姐姐,下面是两个弟弟。
年轻时,也是四方争求的女子。就是脾气火爆了一些,得理不饶人。
没理,她也不饶人,呵呵。
我听她说,在我小的时候,经常有县里的“检查组”下乡催公粮。
光景不好的年头,收成少,交了公粮,就不够一家人吃的了。
那些“检查组”的人拉着板车或是开着拖拉机,到那些不交公粮的人家里,抢粮食。不给的,就打。不是开玩笑,真打。
遇到刁民,他们还会掏出火子枪,朝天上开枪。把那些违法抗命的人抓到派出所里,关起来。
奶奶不怕他们。
“检查组”来的时候,奶奶就会把房门锁上。搬个凳子,坐在院子的大门口,嘴里骂骂咧咧的嘀咕着,脸上一副生气的表情。
只要她守在门口,“检查组”的人就不敢冲进房子里抢粮食。
倒不是因为怕她,而是畏惧她军人家属的身份。
村上那些势单力薄的左右邻居,就会把粮食藏在我们家,等“检查组”的人走了以后,再把粮食搬回去。
一来二去,“检查组”的人也拿她没办法。
只好把村里的大小干部们都找来,做奶奶的思想工作。
说什么,为了国家的建设,党的基本方针,等等冠冕堂皇的大道理,连哄带骗。最后,基本都能把奶奶说服,拉走粮食。
而奶奶,每次都是在人家走了以后,才恍然大悟。
那些本指望靠奶奶的身份掩护粮食的邻居,唉声叹气,悲伤落泪。
奶奶气不过,追到路口谩骂,一把鼻涕一把泪,哭喊着,叫嚷着,什么用都没有。
那些人是不会因为她的叫骂把粮食送回来的。
正是因为她的这些行为,吃力不讨好,人家对她的态度,也是褒贬不一。
接到小舅姥爷发来的电报后,父亲收拾了几件换洗的衣裳,捉了两只大公鸡,又装了一篮子鸡蛋,准备带给小舅姥爷。
临走之前,奶奶是千叮咛万嘱咐。
俗话说,儿行千里母担忧。
尽管父亲已经成年,可以照顾好自己。但是,对于奶奶来说,他还是个孩子。
父亲走后的一段日子里,奶奶夜夜落泪,絮叨死去的爷爷,悲叹自己苦命的人生。
用她自己常说的一句话来概况,嫁到我们叶家,是倒了八辈子的霉。
辛辛苦苦一辈子,拉扯大五个孩子。老了也没有多少福享受,还要帮衬几个儿子们带孩子。
父亲去到省城以后,被小舅姥爷托人安排到了安徽大学的食堂里干杂活。也就是在那里,他认识了还在上大学的母亲,缘分就这么开始了。
姥爷对母亲寄予的期望是非常大的。
那个年代,一个村子很难出一个大学生。
上大学是一件光宗耀祖的喜事。
几个舅舅们读书不争气,没能给姥爷脸上贴金。
所以,母亲读书的时候,姥爷可劲的疼爱,一点苦力活都不让她做。
不管人家说什么女儿长大嫁了人,就是人家的人了,上那么多学干什么。
母亲没有让姥爷失望,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大学。
接到录取通知书的那天,姥爷买了几十挂鞭炮,开着拖拉机,从村支部大队点着,一路上噼里啪啦,一直炸到家门口。又杀了猪,宰鸡宰鸭,大摆酒席庆祝。
乡里的领导班子,也都前来道贺,可有面子了。
虽说出身农村,但母亲上大学那会,生活条件一点也不比城里的同学差。
即便是家里紧巴巴的过日子,姥爷每月都让三舅舅给母亲送钱,生怕她受了委屈。
在姥爷眼里,她是宝,是祖上几代人积德,攒下的福因,这才出了一个大学生。
这要是在古代,那就是秀才,比现在的乡长级别还要高。

三:记忆中的姥爷,很严肃,总是烟袋不离身。
母亲对父亲产生好感,是源于在食堂吃饭的时候,父亲总是把最好的肉打给她。
就是这么简单,日复一日,两个人就这么认识了。
在母亲面前,父亲还是有些自卑的。毕竟,他连小学都没有念完,家里又是穷的叮当响。
母亲虽说不是那种倾国倾城的佳人,却也是五官端正,容貌姣好的女子。
唯一的不足,就是身材有点小胖,这跟父亲有直接关系。都怨他,给母亲打了太多的肉,以至于她从瞿颖(女神)变成了贾玲(女汉子)。
父亲跟我谈论这些往事的时候,眼神里透露着幸福。
他说:胖点好,遇到灾荒年,比瘦子耐饿。
接着又说,你奶奶说了,屁股大,能生孩子。
我哈哈大笑起来。
姥爷不同意母亲跟父亲所谓的自由恋爱,训斥母亲没有脑子,被“小痞子”给迷了魂。
姥爷还说,你一个堂堂的大学生,怎么能喜欢一个干杂活的临时工呢?像你这样的,最起码要找知识分子,坐办公室拿笔杆子的。
母亲与姥爷争辩,给他讲民主,婚姻自由,法律。
姥爷气愤的回她一句:“我是你爸,你必须得听我的!”
讲道理行不通,母亲就怄气,不吃饭,不下床,也不说话。
姥爷训她,她就哭。把姥姥急的直跺脚,一边抹眼泪,一边埋怨姥爷。
姥爷则对姥姥吼道:“你懂什么?现在不管,将来后悔就晚了。”
姥爷态度强硬,母亲也不甘示弱,一连坚持了二天。期间除了喝水,一粒米未进,无论谁来劝,都不听。
姥姥气的坐在地上哭喊:“你们一个个,一个个,是想把我逼死了才安生。我死了算了,一了百了,眼不见心不烦。我怎么这么命苦啊!老天呐......”
全家人的神经,紧绷的像满弓的弦,轻轻一碰都会触发争吵。
没办法,姥爷是一家之主,又是一村之长。
养大的女儿都管不住,说出去,人家会笑话的,面子上过不去。
但是,这样僵持下去,是要出事的。
姥姥心疼女儿,让二舅舅托人带信给父亲。
父亲得知了情况,买了烟酒糖果,在大伯的陪同下,登门向姥爷请罪。又委托了乡里的妇女主任梁春梅来保媒。
人面场上,姥爷没有发脾气,说话也挺客气的,没有给客人难看。只是嘴上说着:“孩子还小,等念完大学再说吧!”
父亲无奈,于是,给姥爷下跪保证,自己会努力做工挣钱,一定不会让陈若兰受苦的。
母亲的名字叫陈若兰。
梁主任见状,跟着一旁帮衬,不停的说着好话。
姥爷好面子,拒绝也不是,答应也不是,左右为难。
这时,小姥爷帮他打了个圆场,说:“若兰今年才十九岁,我们陈家,好不容易出个大学生,你不能耽误了她上学呀。这样吧,再有二三年,等若兰念完了大学。到那时,你要是没有对象,再找媒人来吧。”
登门是客,面对主人家的婉言拒绝,父亲和大伯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笑着点头称是,夸赞小姥爷考虑的周全。
临走之前,姥爷看在梁主任的面子上,让父亲与母亲单独见了面。
饿了两天的母亲,看到父亲来了,从床上挣扎着坐起来。
父亲伸手拉过她,两个人痛哭起来。母亲一边哭,一边抽搐,哭声已是沙哑,说不出话来。
父亲心疼的抽自己耳光,一遍又一遍的自责道“都怪我,都是我不好,让你受苦了。你好傻呀!怎么能不吃饭呢?身体饿坏了,怎么办?你要是死了,我就跟你一起走。”
对于相爱的人来说,能够在一起,就是最大的幸福。
我很感动父亲能对母亲说这样的话“你要是死了,我就跟你一起走。”
并不是我推崇以殉情来表达真爱,而是那种无论何时何地,我愿追随的决心。

四:为了爱情,承受了太多。
父亲走后,母亲终于肯吃饭了。又在二舅妈的搀扶下,让姥姥给她擦洗了一番,换了身干净的衣服。
那天下午,姥姥准备了一篮子的鸡蛋和挂面,又让二舅舅去镇里供销社,买了一罐麦乳精和几袋糖,说是要好好给母亲补补身子。
在那个年代,这些东西已经算是很好的了,没法跟现在相比。
回到家里的父亲,趴在被窝里痛哭。他恨自己的懦弱,恨自己的贫穷,恨这个时代的无情。
他告诉我,人家都瞧不起他,把他当做傻老帽一个。嘲笑他,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在那个年代,搞对象,讲究门当户对。
在农村,自由恋爱是不被老一辈接受的,特别是女孩子的家长。
母亲跟人私奔的行为,无疑是打了姥爷的脸面。
人家都在背后议论,陈村长家的若兰,大学生,竟然跟王家坝的小痞子搞对象。
姥爷被村里的闲言碎语气的不得了,早上开门骂鸡,嫌它叫声太吵。晚上骂狗,说它是个吃家饭拉野屎的畜生。
一连好几天,搞得一些左右邻居看见他,都躲得远远的。
姥姥看见他这样,就说他:“都快要过年了,你就不能安生点吗?有本事,你去堵住人家的嘴呀!就知道在家里叫嚷,丢人!”
姥爷气的把碗往地上一摔,脸一横,脱下鞋子,上来就打姥姥。
“你这个女人翻天了,今天我要不打死你,我就不姓陈!”
姥姥也不甘示弱,抓过厨房墙边的扫帚,跟姥爷打将起来。哭喊着“姓陈的!你今天要不打死我,你就是个畜生。”
还在堂屋内吃饭的二舅和舅妈,以及母亲,慌忙放下手中的碗筷,跑出来拉架。
看到孩子们出来拉架,姥姥把扫帚一扔,坐到地上就哭。
一只手捂着心口,一只手不住的往地上拍,一边拍还一边有节奏的哭喊着:“我不活了,我不活了,二小子呀,你爸要打死我。我的命怎么就这么苦啊!啊哈哈啊!......嫁到你们陈家,做牛做马,像个老妈子一样,伺候这一家老小。老天呐,你睁开眼看看呀,我可怎么活呀!”
姥爷打姥姥,舅舅和母亲管不了,只能拉劝。
还是二舅妈说话管用,只要她一出面,姥爷基本就收手了。丢下几句气愤的话,往墙边一蹲,吧嗒吧嗒,抽他的旱烟去了,任凭姥姥哭的死去活来。
姥爷说,女人嘛,就那样。哭了,闹了,然后就安生了。
四个孩子中,姥姥最疼母亲和三舅。
大舅舅结婚早,分了家单过。
在姥姥家院子隔壁的西边盖了三间大瓦房,盖房的时候,姥爷给他出了一大半的钱。
姥姥不喜欢大舅妈,骂她是个不知好歹的东西。
大舅妈也不待见姥姥,缺东西的时候,都是叫表哥到东院跟姥姥要。
姥姥疼孙子,有什么好东西,都会留藏着给表哥。
姥爷也是如此,每逢上集,都会给表哥买好吃的,好玩的。
二舅舅结婚的时候,正赶上母亲考上大学,家里就没有余钱给他盖新房子。
二舅妈人很贤惠,也很明事理,并未计较这些。
为此,姥姥和姥爷,心里也不好受,总觉得委屈了二舅和二舅妈。他们承诺,等将来攒下钱了,就给他们另盖新房子。
最让姥姥和姥爷操心的,其实是三舅舅,他比母亲只大一岁。
初中毕业后就不再念书了,到处瞎混,成天的不沾家,人家都说他是小痞子。
他的头发很长,比有些女人的还要长,抽烟,喝酒,跳舞,打架,无所不做,只差没有蹲局子了。
有时候,几天不见人,姥爷就会骂:“又不知道死那去了?早晚有一天把老子气死!”
三舅舅虽然浑,对家里人却是非常好。父亲母亲结婚后,他还经常来看望,给母亲买水果补品,给父亲买烟买酒。
听母亲说,三舅舅很喜欢我,每回来,都给我买好吃的,还让我坐到他的背上骑大马。
只可惜,我记事的比较晚,六岁以前的事都没什么印象。他坐牢的时候,我才三岁。
听母亲说,他是为了一个女人跟人打架,拿刀把人家给捅了,被判了七年。
姥爷为了他,村长都被人给顶了,气的头发都白了。
后来,父亲去找小舅姥爷,走关系托人,把三舅舅转到了白湖农场劳改队。
劳改期间,又给他制造了一些立功的机会,从七年减刑到四年。
出狱后的三舅,跟朋友合伙开了歌舞厅,又做录像带,磁带批发生意,赚了不少钱。
只可惜,有钱了,人就膨胀,沾上了毒品,最后落得倾家荡产,进戒毒所。
再后来,从戒毒所出来,才安生了,跟着大舅舅跑货运。

五:苦难的人生,乐观的态度,坚定的信念。
母亲犯病严重的时候,我上小学三年级,十一岁。
她在乡里的卫生院住院,我去看她,亲眼看到她咳的往外吐血。吓得我哇哇大哭,以为她就要死了。
因为,电视里,霍元甲就是吐了血后死掉的。
在之后的一些日子里,我做过好几次恶梦,不是梦到猪吃人,就是梦到自己被大蛇缠身,吓得我经常是一身冷汗。
奶奶迷信,怀疑我是中了邪,带着我去山上的奶奶庙求来神保佑,还让我喝什么“如意圣水”。
其实,就是一些草根加树枝熬的水,味道怪怪的,比中药还难喝。(我亲眼所见,奶奶庙厨房里有一口大锅,老和尚就是从那里舀的水)
我跟奶奶说,他们骗人。
奶奶说我小孩子不懂事,瞎说。
后来,我跟父亲母亲说起这件事,他们两个也只是笑笑。
母亲告诉我一句话,直到长大以后,我才有所领悟。她说:“有时候,心里相信的,比眼睛看到的事实更重要。”
直到今天,我仍感叹母亲的智慧,她是不是早就预料到自己会离开?
每个人都会从这个世界上离开,淡忘在亲人的记忆里。活的问心无愧,活的积极向上,给后世子孙留一个榜样,应该是最好的吧。
与母亲生活了十三年的父亲,也从母亲那里学到了很多,受她影响。
单就看书这一个爱好,已是非常难得。
母亲看什么,他就跟着看什么。
看不懂就问母亲,母亲就像对待学生一样,耐心的给他讲解。
有时,父亲调皮,故意说错或是乱说一通。母亲生气,举起手里的书本,敲打他的脑袋:“笨死了,笨死了,给你讲了几遍了,还是记不住。”
父亲就双手抱头掩护,笑着回应:“不敢了,不敢了,陈老师!别打了。”
王家坝的人都羡慕和赞叹父亲命好,癞蛤蟆还真就吃上了天鹅肉。
这是一句带着讽刺的夸赞,有一种被嘲笑的感觉,父亲很不喜欢大家这么说。
母亲却告诉他:“叶老四,你应该高兴才是,你就是那只吃到天鹅肉的癞蛤蟆。那些嘲笑你的人,都是可怜的癞蛤蟆。因为,他们吃不到天鹅肉。哈哈哈!”
听母亲说这么逗的话,父亲也跟着哈哈大笑起来。
的确如此,父亲是一只幸运的癞蛤蟆,能娶到母亲这样的白天鹅。用佛家的话来说,是前世修来的福报。
母亲因为与父亲私奔,被学校除了名。
非常可惜,还差一年就毕业了。
以她的才华,毕了业,肯定能分配到县里的某个机关单位上班,端着铁饭碗,成为姥爷的骄傲。
父亲母亲,不顾家庭的反对,人言的嘲讽,坚决的走到了一起。
他们相信,真心相爱的两个人,一定可以把日子过好了。
不管未来的路上还有多少困难,他们都会成为彼此的依靠。
母亲的性格像姥爷,倔强,认准的理儿,不妥协,不服输。
这也导致了她与姥爷之间,默默斗争了十几年,父女两个,内心都受伤。
他们结婚的时候,姥爷话说的很强硬,不认这个女婿,也不许母亲再踏进娘家门。
时间久了,姥爷的心也疼。
听姥姥说道母亲的状况,他也想女儿,就是要面子,嘴上不说罢了。自顾自的抽着旱烟,吧嗒一口,叹一口气,眼睛里都是忧愁。
儿女都是父母上辈子的债,催命的小鬼。姥爷面上生气,心里想得却是女儿未来的幸福。没办法,还是要管的,自己的女儿,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她受苦吧?
三舅私下告诉父亲,姥爷去乡里的中学找了校长,为母亲工作的事情。
后来,当时的中学校长张建邦托人带信到王家坝给父亲,信上说了一件大好事。
邀请母亲去中学教书,当老师,教师资格证他会帮忙来办。
就这样,母亲成了一名人民教师,教初中一年级语文。
一直到她去世,她都不知道,这份工作是姥爷帮她求来的。
父亲不敢说,怕她尥(liao)蹶(jue)子,伤了姥爷的一片苦心。
这天底下,哪有不疼爱自己孩子的父母?
姥爷为了母亲工作的事情,把他的传家宝“玉葫芦”,都给送人了。
那可是藏了几十年的宝贝,这要是留到现在,拿到佳士得拍卖行,少说也值个几百万。
可见,母亲在姥爷心中是很重要的。
这要是让舅妈们知道了,又该怪姥爷偏心了。

六:女儿永远是父亲的心头肉。
母亲在中学教书的时候,姥爷去看过,偷偷的站在窗户外面看。
这些都是我长大后,姥姥告诉我的。
姥姥说:“你姥爷呀,就是嘴硬,要面子。嘴上口口声声说不认女婿,不让你妈进娘家门。其实呀,谁都看得出来,他心里特别盼望你妈能回来家。可你妈呢,跟你姥爷一样,臭脾气,两个人杠上了,谁都不肯低头。”
说完这话的姥姥,拿捏起衣襟,擦拭了一下眼睛。
母亲不肯原谅姥爷,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她对姥爷的恨。
他说姥爷太心狠,自私,打瘸了自己女儿丈夫的腿,又嫌弃女儿丢了他的颜面。
别人家的女儿,在婆家受了委屈,遇到困难,都有娘家可回。母亲有娘家,是她自己不愿意回。
她在中学教书那会,几个舅舅们也是常来看她,想着法子的帮衬她,她就是不要。
表面上硬撑坚强。
其实,大家都知道,她是撑给姥爷看的。
我出生的时候,姥姥让三舅舅送来一大包衣服和小孩子的尿片(旧衣服裁剪的那种),又在包袱里放了一百块钱。
姥姥跟三舅舅说,四丫头脾气犟,你好好跟她说说,回来给你爸认个错,也就过去了。父女之间,哪有什么深仇大恨的,真要一辈子都不见面吗?
母亲没有要姥姥给的一百块钱,也没有回去给姥爷认错,她不肯原谅姥爷。
她就认准了一个理,她要靠自己的努力,过上好日子,给姥爷看看。
其实,倒不是她非要姥爷来向她道歉,就是,心里那道坎,过不去。
父亲送三舅回去的路上,塞给他两瓶罐头和一捆烟草,让他带给姥姥和姥爷。
“你妹的脾气,你也是知道的,慢慢来吧,以后日子还长,肯定会好起来的。”
三舅接过东西,掏了一把粮油食品票给父亲。
“别告诉四丫头,是我给你的。要是有什么缺的,到供销社找赵老六,报我陈小青的名字,他都能帮你搞定!”
三舅说这话的时候,一脸的江湖气。
他那时候在乡里混迹,已是小有名气,江湖上的朋友给面儿,送了他一个外号“小青”。
他真正的名字叫陈若民。
姥姥给母亲一百块钱的事情,姥爷是不知道的,虽说母亲没有要,又让三舅给带了回来。
但是,被姥爷知道后,仍然不依不饶,把姥姥给骂的躲到房里哭。
罐头也给摔了,烟草也塞进灶底下给烧了。
就这,还没解气,脱下鞋子,硬是给了三舅舅若干鞋底子,直打的三舅舅半个月都没有回家。
真不明白,姥爷为什么会这样?
关于这个问题,我一直都没敢问过他。
虽然他没有打过我,也没有骂过我,但是,心里仍然害怕。
或许,这就是对他的敬畏吧。
在我三岁的时候,学校给母亲转了正,加了工资,日子开始有了起色。
母亲与父亲寻思着,再生一个,生个儿子,满足父亲的愿望。
虽然他嘴上说,女儿也很好,但母亲心里明白。
男人呀!那个不想要儿子?
没有儿子,就是无后,会被人家戳脊梁骨的。
父亲因为腿脚不方便,种田方面,很吃力。
奶奶就亲自去了一趟妇女主任梁春梅的家里,请她帮忙,给父亲安排个工作。
梁主任的大儿子在北京宣武区武警支队当兵,大舅姥爷是他们军区的上校师长。
当初征兵走的时候,梁主任来找过奶奶,拜托大舅姥爷照顾一下。奶奶一个电报,孟主任儿子的前途就光明了。
所以说呀,梁主任欠着奶奶的情呢。
奶奶一出马,父亲工作的事情,应该不难安排。
有梁主任出面,父亲的工作被安排到了乡中学后勤部。
你还别说,这梁主任想的就是周到。
这样一来,父亲工作之余,还能照顾家里。工作也不累,就是修修课桌椅,打理打理校园里的花草树木等等。
要是干好了,没准过个几年,就能转正呢。
眼看着日子一天天好起来,父亲母亲心里的底气又多了一分。
他们用攒下的工资钱,陆陆续续为家里添置一些家具。把两间小瓦房,打理的很温馨。
到了晚上,母亲在煤油灯下给学生批改作业,父亲就在床上哄我睡觉。
生活虽说平淡艰苦,却也是幸福的。
跟所有的家庭一样,他们也会吵架,也有让人心烦的鸡毛蒜皮事。
吵架的时候,父亲让着母亲,任凭她唠叨埋怨。
有时候说烦了,就会推开门走出去。
通常,他都会到学校的代销店买上一瓶“蚌埠大曲”,再买几两花生米,去找他的挚友喝酒聊天(学校锅炉房的陶师傅)。
陶师傅是个光棍,年纪大约四十几岁,脑子有些不灵光,一辈子都没有讨老婆。
不是他不想,只因他太穷了,没人愿意把女儿嫁给他。
他的父母和兄弟都在浮夸风时期死了,一大家子,只活了他一个,很可怜。
他是吃百家饭长大的,本家长辈托人,这才把他安排到学校来烧锅炉。
忘了他的大名叫什么了,只记得大家都叫他陶师傅,或是老陶。
陶师傅说话比较直,不大会拐弯或是委婉,也不会说虚伪的好话讨好人。
喜欢他的人,夸他真诚直爽。
不喜欢他的人,就骂他是傻子,神经病。
烧锅炉是个苦差事,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天天都要烧,而且还得早起晚睡。
因为,总有一些人,错过规定的打水时间,来敲陶师傅的门,陶师傅也不生气。
父亲说老陶师傅是一个好人,不占人便宜,也不与人生事。
哪个老师家里有活找他,只要得空,他都会帮忙做的。
就是这样的一个好人,在学校烧了几十年的锅炉,仍然是个临时工。
他本人也不计较这些,人家为他打抱不平。
他也只是笑笑说:“阿就是一个光棍,有饭吃,有地方蹲就行,阿不给组织惹麻烦。”
母亲生病治疗期间,陶师傅二话不说,就把自己攒了十几年的钱拿了出来,借给父亲。
父亲要给他写借条。
他手摆得跟拨浪鼓似的,“不用,不用,兄弟之间,要那玩意干啥?”
一句话,把父亲感动的热泪盈眶。
九九年,放寒假,我从北京坐火车回到皖南乡下的家里。
跟父亲聊天,听他说起陶师傅,才知道,已经过世了。
陶师傅这个人,勤勤恳恳一辈子,为学校烧了三十多年的锅炉。到最后,竟然把攒下的钱,都捐给了学校。
有人说他是个好人,也有人说他是个傻子。
父亲说,他这一辈子,老陶是对他最好的一个朋友了。
每逢清明和年关,父亲都会带上一刀黄纸,一挂鞭炮,去给老陶上坟。有时,还会带上半瓶烧酒,二两花生米。
艰苦的岁月里,有一些情义,真挚到让人一想起,心里就很温暖。
七:生命到了最后,什么都带不走,不留遗憾,才是完整。

母亲从病重,到去世,整整苦痛了大半年时间。
本来还算不错的日子,一下子回到了解放前。
肺结核病在当时不好治,还会传染,校方暂停了父母的工作,给了一些补助,让我们离开了教工宿舍。
回到王家坝后,父亲将我交给奶奶照顾,自己则带着母亲到处去看病。
从县城到省城,再从省城到上海,接着又去了北京。
在大舅老爷的安排下,住进了军区医院。
在那里治疗了二个多月,刚有了一些好转,母亲就催促父亲,从北京回到了皖南乡下。
回来后不到半个月,母亲就过世了。
奶奶说,将死的人,都能感觉到自己的大限。
也许是吧。
为了给母亲治病,父亲把所有的亲戚朋友,以及熟人,都借了个遍。欠下了“巨额”的债务。
母亲的离世,对姥爷的打击很大,他的精神变得恍惚起来。
有时,下地干活,到了饭点,也不知道回家吃饭。
可能是年纪大的缘故,健忘的毛病也越来越严重。前面跟他讲过的话,过一会,再问他,就不记得了。
姥姥说,完了!老陈傻了。
姥姥是旧社会典型的妇女代表,嫁了人,丈夫就是天。
大小事情,姥爷不点头,她是不敢做主的。
曾经,她被这个男人呼来喝去,跟他争吵,打骂,寻死寻活的。不曾想,一辈子就这么稀里糊涂的过去了。
糊涂的姥爷,有时会把我叫做若兰。
我就配合他,扮演母亲的角色。演着演着,我的眼泪就下来了。
或许,在他心中,母亲还是个小孩子,是他的骄傲,也是这一辈子,他心里的痛。
没过几年,姥爷就去世了。
临走的时候,不停的咳嗽,说不出话。抬起一只手臂,仿似想要抓住什么。
几个舅舅跪在跟前,一 一握着他的手,仍然不肯放下,也不闭眼。
姥姥叫我上前去,“薇薇,你代替你妈送送你姥爷。”
她拉过我的手,放到姥爷的手上,跟姥爷说“老陈啊!若兰来了,你就安心的走吧!”
我当时没敢睁开眼睛去看姥爷,心里害怕。
我的手被姥爷抓的紧紧的,我想缩回来,却挣脱不了,只好放声哭起来。
姥姥说,“你姥爷那是想你妈了,所以,才迟迟不肯闭眼。”
姥爷握着我的手,握了好久。
姥爷走了。
我猜想,也许是母亲太想他了。又或者,是姥爷太想去见他的宝贝女儿了。
希望,在另一个世界里,母亲与姥爷,一切安好,父女团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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