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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故事39——母爱之翅

小故事39——母爱之翅

作者: 芳水 | 来源:发表于2025-11-15 06:08 被阅读0次

原创:芳水

万静站在厨房的白瓷灶台前,一勺一勺搅动锅里的银耳羹。

清晨六点半,天色像被清水晕开的淡墨,窗棂外鸟声细碎,似在催促她快些把心事熬成甜。

她侧耳听隔壁的房门,仍紧闭,像一枚不肯开启的贝壳。

那里住着二十七岁的陈思玫——她唯一的女儿,也是她胸口最柔软、最隐疼的一枚刺。

三个月前,思玫辞去最后一间设计公司的职位,理由是“甲方让我改到第37版,我厌倦了”。

那天傍晚,万静做了清蒸鲈鱼等她回家,鱼眼白亮,像一句无声的探问。思玫低头扒饭,小声说:“妈,我想歇一歇。”

万静点点头,把鱼眼夹到自己碗里,没有追问。她以为女儿会像小时候放风筝,线放出去,总会拽回来的。

可这一次,思玫却是把线剪断,把自己关进房间,昼夜颠倒,与游戏为伴。

银耳羹咕嘟咕嘟,气泡碎裂的声音像极了细小的叹息。

万静舀一勺尝,甜度刚好,舌尖却发苦。

她想起二十年前,思玫发高烧,她抱着小小的孩子去医院,夜雨扑窗,她一路哼儿歌,像护着一盏随时会灭的烛火。

如今,烛火长大了,却硬生生自己躲进更深的黑,让作为母亲的她找不到入口。

七点,思玫的房门依旧沉默。

万静把羹放进保温桶,轻轻旋紧盖子,像扣住一个无人知晓的秘密。

她走到门口,指尖抬起又落下,最终只是叹口气,转身去阳台浇花。

绿萝抽了新藤,蜿蜒如青春期未写完的句子;吊兰垂下细白的花茎,像一声声欲言又止。

她忽然想到,自己养的植物都长势蛮横,偏偏亲生的女儿,把自己活成一株缩在壳里的含羞草。

上午九点,万静去社区老年大学听课,讲的是《诗经》里的草木。

老师诵到“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她笔尖一顿,墨汁在宣纸上晕开,像一瓣跌落的桃花。

她莫名地想,如果思玫是一棵桃树,也该到花开极盛的时节,为何还甘心做一截枯枝?

讲台上,老师补充:“夭夭,少好之貌,是轻盈,是舒展,是迎风。”

她默念“轻盈”二字,心口却是坠得生疼。

下课回家,电梯里遇到隔壁李阿姨。

李阿姨嗓门敞亮:“你家思玫还没去上班?我家侄女公司正招UI设计,月薪这个数!”她五指张开,在万静眼前晃动。

万静笑笑,说孩子想休整一下。

李阿姨压低声音:“都二十七啦,不工作,也不找男朋友。若是再不嫁就变成——”电梯“叮”一声到了,万静几乎是逃也似地迈出去。

她怕自己再听一句,就要把“她很好”这层薄薄的纸撕破。

中午,万静做了三菜一汤,照例摆两副碗筷。

思玫的房门终于开了一条缝,探出乱糟糟的丸子头,像鸟巢被风吹歪。

万静温声:“先吃饭,再玩,好不好?”思玫含糊地“嗯”,趿着拖鞋晃出来,睡衣领口歪到锁骨,露出一片苍白的皮肤。

万静伸手想替她理好,指尖刚碰到,思玫就下意识缩肩,像被冷风吹到。

母亲的心,被这细微的动作划出一道口子。

饭桌安静,只有汤匙碰碗沿的轻响。

万静夹一块糖醋排骨到女儿碗里:“你小时候最爱吃,一啃满嘴油。”

思玫咬一小口,停箸道:“妈,我牙疼。”

万静忙要去找止痛药,思玫却摇头,“游戏公会里有人等我开团,先走了。”她起身,带起一阵风,吹得餐桌上的酱油碟轻轻打转。

万静盯着那碟子,像盯一只空转的陀螺,忽然觉得,自己和女儿之间,也在这样空转。

午后,万静独自坐在客厅,阳光把地板切成菱形,一粒尘埃在光柱里飘,像找不到岸的舟。

她打开微信,点进思玫的头像,朋友圈三天可见,背景是一片机械紫的夜空,机甲少女持枪而立,冷冽得不像女儿小时候画的小兔子。

她犹豫再三,发了一句:“银耳羹在保温桶,记得喝。”思玫回了一个“ok”的手势,再无话。

万静盯着屏幕,想起思玫初二那年,作文比赛得奖,文章里写“妈妈是我永远的小太阳”。

如今太阳仍在,却被女儿关在了窗外。

傍晚,万静饭后去江边快走。

柳条低垂,拂过肩头,像温柔的提醒。

她走到第七根路灯下,照例停下做伸展,忽听身后有人喊:“陈姐!”回头一看,原来是老年大学的班长老周。

老周穿灰色运动衫,手里拎一袋新鲜莲蓬。他笑:“我孙子今年考研,压力太大,闭门不出,我天天给他剥莲子,清火。”

万静心里一动,便把自己和思玫的僵局简单说了一遍。

老周听完,递给她一只莲蓬:“莲子藏在莲房里,你得先掰开,才能看见心。”

万静愣住,夜风吹得柳枝簌簌,像替她鼓掌。

回家路上,她握着那只莲蓬,指腹被粗糙的表皮磨得发疼,却舍不得扔。

她突然意识到,自己以前一直在等思玫“自己想通”,却忘了母亲本该是先伸手那个人。

夜色渐浓,路灯把她的影子拉长,像一条通往未知的柔软道路。

第二天,万静没做银耳羹,而是煮了一壶梅子酒,加入半颗柠檬,酸甜气息顺着厨房窗缝钻出去。

她敲思玫的房门,声音轻却笃定:“陪妈妈喝一杯,就一杯。”

门内沉默片刻,终于开了。思玫眼底布满血丝,像一张被揉皱又摊开的纸。

万静把酒递给她,自己先抿一口,舌尖被酸得眯眼:“像不像小时候偷腌梅子的味道?”

思玫愣了愣,低头嗅酒香,忽然笑了一下,那笑意像冰面裂开一道细纹。

她们并肩坐在阳台的藤椅上,夜航飞机的灯一闪一闪,像遥远又倔强的星。

万静没有问“你打算什么时候找工作”,也没有提“男朋友”三个字,她只说:“我最近学《诗经》,发现‘思’字出现三十七次,‘玫’字虽然一次也没有,可是有‘玫瑰’的‘玫’的谐音‘枚’,‘灼灼其枚’,意思是,枝头最鲜亮的那一枝。”

思玫的手指摩挲杯沿,半晌,才低声道:“妈,我怕一出去,就被折断了。”

万静的心,被这轻得像羽毛的一句话砸得生疼。她伸手,把女儿搂进怀里,像搂一只冻僵的猫,小心翼翼又毫无保留。

思玫的额头抵在她肩窝,有湿意慢慢渗透。万静拍她的背,轻声背《诗经》:“‘习习谷风,以阴以雨。黾勉同心,不宜有怒。’妈妈以前生气,是怕你错过花期,却忘了,花也可以为自己开。”

思玫哭出声来,哭声像憋了整个春天的雷,轰然落下,却带着雨的清凉。

第三天清晨,思玫的房门大开,屋里窗帘被拉到最两侧,阳光铺满了地板。

万静探头,看见女儿穿着整齐,正把游戏手柄收进抽屉,像把一段旧梦折好,压进箱底。

思玫回头,眼下仍有淡青,却弯眼笑:“妈,我想吃你做的银耳羹,然后——去剪头发。”

万静愣了半秒,随即笑出一声“好”,转身时差点撞翻门口的伞架。她走进厨房,窗棂外鸟声清脆,像无数细小的风铃,为她们的新日送行。

剪发店的镜子里,思玫的发丝一缕一缕落下,像黑色的雪。

万静坐在旁边,捧一本杂志,却一页也没翻。她偷看女儿,镜中的思玫,眉眼被白布围起,像即将破茧的蝶。

理发师问:“确定剪到锁骨?”思玫“嗯”了一声,声音轻,却不再犹豫。

发丝落尽,镜子里露出一张干净的脸,颈项修长,像初生的枝条。

万静忽然想起《诗经》里的“夭夭”,想起“灼灼”,眼眶发热,却笑得极亮。

走出店门,午后阳光像一瓢温水,兜头浇下。

思玫摸自己短短的发尾,深吸一口气:“妈,我想先去图书馆,借几本平面设计的书,再投简历。”

万静点头,把一张公交卡塞进她手心:“地铁口新开了一家面包店,投完简历,我们可以去尝草莓可颂。”

思玫“噗嗤”笑:“你是在哪里学的这些?”万静眨眼:“老年大学有烘焙课,我偷偷做了笔记。”

母女相视而笑,阳光在她们之间跳跃,像一群刚学会飞的小雀。

公交站台,车一辆辆过去,她们并不急着上。

思玫低头看手机,忽然递到万静眼前:“这家公司在招游戏原画,我大学做过类似项目,我想试试。”

万静看见屏幕上的招聘页面,蓝白底色,像一片清晰的天。她伸手,替女儿把额前碎发别到耳后:“去吧,失败了,回家还有银耳羹。”

思玫点头,目光像被擦亮的新刀,带着一点怯,却更多是跃跃欲试。

傍晚,图书馆的灯一盏盏亮起,像无数温柔的月亮。

万静在社科区翻《沟通的艺术》,思玫在二楼借了三本厚重的原画教程。

她们约好在门口会合,可万静提前过去,看见女儿正帮一位老奶奶刷二维码借书。

老奶奶连声道谢,思玫笑说“没事”,那笑容像短发的末端,轻盈地扫过万静的心湖,荡开一圈圈涟漪。

她忽然明白,女儿并非生锈,只是暂时沉睡;而唤醒她的,不是质问,不是催赶,是一杯梅子酒,一句“黾勉同心”,是母亲先伸出手,说“我陪你”。

夜里,思玫在房间更新简历,万静在厨房熬银耳羹,这次她加了枸杞和桂花,像为夜色点两粒朱砂。

锅沿泛起细腻的泡沫,像一朵朵小声鼓掌的花。万静拿勺子轻搅,想起老周说的“掰开莲房”,想起自己终于学会不急着剥开,而是先让莲子闻到阳光,再慢慢袒露心事。

她微笑,把火关小,像为一段新故事,写下温柔的起笔。

一周后,思玫收到面试通知。那天早上,她穿白衬衫、浅灰西装裤,腰间系带微微收紧,像把自信也一并束好。

万静递给她一个帆布袋,里面装着保温盒,盒里是银耳羹,外加一张折得小小的纸条。

思玫在地铁上打开,纸条上是母亲的字迹:去吧,枝头的玫瑰。她低头笑,耳尖泛红,像被春风偷偷吻过。

面试等候区,十几双年轻眼睛闪着相似的光。

思玫把纸条夹进书里,打开笔记本,最后一次温习作品。轮到她时,她深吸一口气,像小时候登台朗诵,推门而进。

阳光从落地窗斜射,落在她刚剪短的头发上,像给她加了一顶金色的冠。

她开口,声音略颤,却越来越稳,讲到大学获奖的那款独立游戏,讲到自己对色彩与叙事的热爱,讲到“想把故事画给人看”。

主考官微笑点头,她心里的石头,一块一块,落地成花。

两天后,思玫收到offer,职位是初级原画师。她冲出房间,手里高举手机,像举一面胜利的旗。

万静正在阳台浇花,闻声回头,水瓢里的清水荡出来,溅湿裤脚也顾不上。

母女俩抱着在客厅转圈,像两只傻傻的陀螺,笑声撞上天花板,又弹回彼此怀里。

那晚,她们下楼吃烤肉,思玫举杯:“敬我妈,老年大学优秀学员!”

万静举杯:“敬我女,未来优秀原画师!”炭火噼啪,油花迸溅,像为她们放一场小小的烟火。

入职前夜,思玫整理抽屉,把游戏手柄重新拿出来,却不再插线,只是用软布擦净,放进防尘袋。

她抬头,看见万静倚在门框,便笑:“以后周末,或许我可以教你玩,就那个种田游戏,不暴力。”

万静挑眉:“好啊,但你要先教我画一朵玫瑰,我交烘焙课作业。”

她们相视而笑,灯光暖黄,像给未来铺上一层柔软绒布。

女儿像莲子落入水中,已悄然破壳,长出最嫩的一截绿。

万静知道,女儿还会遇到甲方、加班、失恋、自我怀疑,她也还会担心、唠叨、失眠,可那又怎样?她们已学会在彼此的银河里,点亮一颗又一颗星,连成可以回航的航线。

秋风起时,社区举办青年与长者联合画展。

思玫把入职后第一幅完整原画打印出来,万静把烘焙课做的玫瑰裱花蛋糕拍成照片,一红一白,并列挂在展厅最显眼的位置。

开幕那天,老周领着孙子来,李阿姨拽着侄女来,众人围着母女俩鼓掌。

思玫悄悄握住万静的手,掌心有微微汗意,却不再冰凉。

万静侧头,看女儿耳后的碎发被夕阳染成金橘,像一簇小小火焰,在秋风里轻轻跳跃。

她忽然想起《诗经》里那句“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也想起自己从未告诉女儿:她的名字“思玫”,是母亲二十七岁那年,在图书馆翻到一本旧诗选,看见“玫瑰”的“玫”字注释——“赤玉也,温润而有光”。

那一刻,她抚着腹中的胎动,心想,若生女儿,便叫她“思玫”,愿她一生被思念,也自成光芒。

如今,迟到的花终于绽放,虽晚,却更加烈烈扬扬。

夜色降临,展厅的灯一盏盏熄灭。万静和思玫并肩走出大门,秋风吹起她们相似的衣角,像两株终于学会向阳的植物。

远处,城市的霓虹次第亮起,车流拉出金色长河。

她们不急着回家,慢慢走在人行道上,影子被路灯拉长,又缩短,像一次次温柔的拥抱。

万静开口,声音轻得像飘落的桂:“下周,社区有交谊舞课,我缺个舞伴。”

思玫笑:“我可以学,但你要先带我买一双平底舞鞋。”

万静伸手,挽住女儿的臂弯,像挽住一整个春天的重量。

于是,她们继续向前,把尚未写完的故事,交给更长的日夜。

背后,画展的海报在风里轻轻鼓动,像一枚巨大的蝶,振翅欲飞。

赤红的原画与雪白的蛋糕,在灯下并肩闪耀,像两颗不同却互相映照的星。

它告诉每一个路过的人:爱,可以等待,可以退让,却永远不会枯萎;而生命,只要愿意,随时可以夭夭灼灼,再开一次,再爱一回。

2025.11.15下午芳水随写于温哥华

图片来源:随手拍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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