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来看你,萨尔,我坐了五天五夜的火车。”——迪安·莫里亚蒂
能这样说,也能这样做的,确是迪安·莫里亚蒂无疑了。
李宗盛在《漂洋过海来看你》里唱到:为你,我用了半年的积蓄,漂洋过海地来看你,为了这次相聚,我连见面时的呼吸,都曾反复练习……李宗盛写的是男女之间奋不顾身而又迫不及待的爱情,杰克·凯鲁亚克写的则是男人之间不那么纯粹的友情,因为对迪安·莫里亚蒂来说,想看看朋友,用不着非等到攒下半年的积蓄,只要一念泛起,随时拎起破行李箱就可以出发。
为什么说迪安·莫里亚蒂的友情不那么纯粹呢?因为他和他野蛮生长的灵魂一直都在路上,从未曾适应生活的停歇,也根本做不到循规蹈矩,他是“推开嘎吱作响的石板,从阴暗地牢里出来的、自甘堕落的、卑鄙而又卑微”的迪安,他总得为自己发愁去往何处的念头安上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这不禁让我想起东晋时期那个一时兴起突然想见老友戴逵的王徽之,趁着大冬天的雪夜,划拉了一夜的船,好不容易到了戴逵门前,偏偏连门也不打,就那么出人意表地转身,率性返程了。我想见你我就来,我觉得兴致索然,我就回。一句“吾本乘兴而行,兴尽而返,何必见戴?”何其洒脱!
杰克·凯鲁亚克是偏爱迪安的,这种情感诉诸于文字难以掩饰,因为迪安“疯疯癫癫,热爱生活,爱聊天,不露锋芒,希望拥有一切,从不疲倦”、“具有美国新型圣徒的巨大能量”、“能在艰难的条件下从自然裁缝哪里取得自然的乐趣”、“虽有烦恼,但都是自己扛着,从不抱怨”、“一辈子不干预别人的愿望”、“自顾自爱,独行其是”。
实际上,在当时以至现在的主流观念来看,迪安都具有“垮掉的一代”的典型特质:“对任何人都没有任何责任感”、“除了自己和自己的乐趣外,根本不关心任何人”、“考虑的只是自己裤裆里的玩意,无论能从别人那里得到多少钱或乐趣,事后就把他们甩在一边,不仅如此,还极为愚蠢”、“从没有想过生活是严肃的,世上有努力生活得正派一点的人,而不是整天干傻事,瞎混混。”在这种绝大多数人都认可的评判下,迪安·莫里亚蒂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神圣的傻瓜。
每一代人都有每一代人的标签,正派的人们理解不了“垮掉的一代”自甘堕落与特立独行,“垮掉的一代”同样也理解不了所谓正派人的按部就班,死气沉沉。人们可以给一部分人贴上“垮掉的一代”的标签,称他们是神圣的傻瓜,而那些垮不掉的一代,自诩正派而又精明的人,言行举止真地表里如一,对得起自己的信仰?或者有自己笃定的信仰?王小波《一只特立独行的猪》总让人感慨,一头猪在人有限的认知里活得不像话,而在那头特立独行的猪的眼里,一个个眼眸晦暗无光的人,跟圈养的牲畜又有什么区别?
迪安的在路上——准确说是杰克·凯鲁亚克的在路上,充满着躁动不安的雄性荷尔蒙气息,在北美洲的辽阔的疆土上,无论开车还是搭车,无论从东到西从南到北,都是在高速前行,匆匆拈花,蹉跎岁月,直至终结。
文末,卡米尔写给迪安的信充满了温情:“亲爱的迪安,本世纪的上半部分已经结束。我以爱和吻欢迎你和我们度过下半部分。我们等你。卡米尔、埃米、小乔安妮”。或许回归家庭,应是每个漂泊半生的人的最好归宿,然而,迪安依然带着旅行袋,跑到纽约找萨尔,匆匆一见之后,马上就又要作横跨全国的旅行。永不停歇的迪安,就像是那只在王家卫电影《阿飞正传》里提到的荆棘鸟:生下来就不停地飞,飞累了就睡在风里,一辈子只能着陆一次,那就是死亡的时候。
理解“在路上”,也并非是一味的堕落与放荡,同样有更加积极层面的意义,那就是“知穷之有命,知通之有时,临大难而不惧”,“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无论在什么样的境遇下,都能活出自我。如都梁《血色浪漫》中的钟跃民,当知青、参军、复员、私企高管、个体户……最后跑到可可西里保护藏羚羊,无论在任何的境遇下,都能享受当时的状况,而且活得没心没肺积极乐观。
钟跃民毕竟是虚构的人物,现实中,还真有一位“在路上”的人,如精通音乐、绘画、戏剧、文学、书法,最后皈依佛门的李叔同(弘一法师出家前俗名)。丰子恺《怀李叔同先生》一文中写到:由翩翩公子变为留学生,又变而为教师,而为道人,四变而为和尚,每做一种人,都十分像样。好比全能的优伶:起老生像个老生,起小生像个小生,起大面而又很像个大面……丰子恺认为都是李叔同“认真”的缘故。
不过,换一种说法,弘一法师皈依三宝前的种种作为,也许就是对“在路上”一种最为积极的诠释,那就是:每走一段路,都要把这段路走好,不辜负韶华,不辜负这用心就可以精彩的人生!
2019年11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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