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雨夜古董店
夜里十一点零七分,古董店门上的铜铃突然叮当作响,那声音尖锐得能划破窗外连绵的雨幕。雨珠像断了线的珠子,砸在玻璃上噼啪作响,把窗外的街景晕成一片模糊的灰。我叫乔,在这条老街上开这家古董店快三年了,从没在这么晚接待过客人。
当时我正低头擦一块黄铜怀表,表壳上刻着一轮残缺的月亮,纹路里积着些陈年的灰,得用软布蘸着酒精一点一点抠才能清理干净。怀表是三周前在城郊的一场遗产拍卖会上买的,卖家说这是一位过世老人的遗物,没什么特别的来历,可我第一眼看到它时,心里就像被什么东西拽了一下——表壳上的残月,和我手腕上不知何时出现的淡青色印记一模一样。
“那块表,是我的。”
女人的声音突然从门口传来,像老旧收音机没调好频道时的杂音,又涩又哑。我抬头的瞬间,手指不小心在表壳上划了一下,留下道浅痕。女人站在门框的阴影里,黑色大衣下摆滴着水,在门口的脚垫上积了一小滩湿印,可奇怪的是,她的黑色皮鞋鞋面却干干净净,连一点雨水的痕迹都没有,仿佛刚才根本没走在雨里。
她的目光直勾勾地盯着我手里的怀表,眼神里有种说不出的怪异——不是愤怒,也不是委屈,更像是一种……确认。就像早就知道怀表在这里,只是来验证这件事似的。
我下意识地把怀表往身后藏了藏,指尖能摸到表壳冰凉的金属质感,还有刚才被我划出的那道浅痕。“抱歉,这表是我三周前买的,从一场遗产拍卖会……”
我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她突兀地打断了。她发出一声笑,那笑声像碎玻璃在地上摩擦,又尖又刺耳,听得我后颈一阵发麻。“遗产拍卖会?你倒是会编。乔,你好好想想,三周前的那个晚上,你是不是闯进了枫树街4C公寓?”
“枫树街4C?”我愣了一下,脑子里飞快地搜索这个地址。我在这座城市住了五年,从没去过枫树街,更别说闯进别人的公寓了。“你肯定认错人了,我昨晚根本没去过那里。我昨天晚上……”
“你昨天晚上在第五街的 diner( diner 指美式小餐馆,通常提供汉堡、薯条等简餐)吃了个芝士汉堡,要的番茄酱单独装在小纸包里,没往汉堡上抹。”她不等我说完,就精准地报出了我昨晚的行踪,甚至连我吃汉堡的习惯都知道,“晚上八点十九分的时候,你看了一眼手机,你妹妹发消息说‘妈的药快吃完了’,你还回复她说‘明天我去买,顺便回趟家’。”
我手里的怀表“啪嗒”一声掉在柜台上,表盘朝上,那轮残缺的月亮正好对着我。冷汗一下子从后背上冒了出来,顺着脊椎往下滑,把衬衫都浸湿了。她说的每一个细节都分毫不差——我昨晚确实在第五街的 diner 吃了汉堡,确实把番茄酱单独放着,也确实在八点十九分收到了妹妹的消息。
这些事只有我自己知道,连妹妹都不会记得这么清楚,她怎么会知道?
我盯着她的脸,试图从她脸上找到一点熟悉的痕迹,可她的五官很陌生,高颧骨,薄嘴唇,眼角有一道浅浅的细纹,看起来大概三十岁左右,是那种丢在人群里就找不到的普通长相。可她看我的眼神,却像早就认识我很久了,甚至比我自己还了解我。
“你到底是谁?”我伸手去摸柜台底下的报警按钮,指尖刚碰到那个红色的塑料按钮,就被她喝住了。
“别碰那个按钮,没用的。”她往前走了两步,离柜台更近了。我这才注意到,她的左手手腕上,也有一个淡青色的印记——和我手腕上的残月印记一模一样,连位置都丝毫不差。“乔,你以为你只是买了一块怀表吗?你买的是我的人生。”
她突然伸手抓住柜台上的怀表,指尖刚碰到表壳,店里的灯就开始疯狂闪烁,明灭之间,我看到她的脸在光影里忽明忽暗,像是在水里晃动的倒影。柜台后面的挂钟“滴答滴答”地响着,声音突然变得特别大,盖过了窗外的雨声,也盖过了我自己的心跳声。
等灯光重新稳定下来的时候,我猛地发现店里的一切都变了。原本贴在墙上的复古花纹壁纸裂满了蛛网般的缝隙,缝隙里还渗着淡淡的黑色水渍;货架上原本摆放的陶瓷花瓶、老式相机全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堆生锈的工具——扳手、螺丝刀、钳子,上面还沾着暗红色的污渍,不知道是锈迹还是别的什么;窗外的雨也变了,不再是透明的,而是变成了浓稠的黑色,像融化的沥青,顺着玻璃往下流,在窗台上积成了一小滩黑糊糊的东西。
我往后退了一步,后背撞到了货架,货架上的生锈工具“哗啦”一声掉下来两件,砸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你……你做了什么?”我的声音在发抖,连我自己都能听出来。
“不是我做的,是你。”她把怀表举到我面前,表壳上的残月印记竟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轮完整的月亮,月亮下面还刻着一行小小的日期——2023年10月17日。
那是我的生日。
“平行世界,”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像是怕被什么人听到,“这块怀表能连接两个平行世界。三周前的午夜,你转动了表冠,把两个世界的我们调换了。现在,在你原本的世界里,我已经死了,被人勒死在枫树街4C公寓里;而在我这个世界里,你是头号嫌疑人。”
她的话像一把冰锥,狠狠扎进我的脑子里。我突然想起上周在报纸上看到的一则新闻——《枫树街公寓发现女尸,身份待确认》,当时我只是扫了一眼标题,没看内容,现在想来,新闻里说的那个女人,会不会就是她?
“我为什么要杀你?”我强压着心里的恐慌,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一些,“我根本不认识你,也没理由杀你。”
她低头看了一眼手腕上的残月印记,嘴角勾起一抹苦涩的笑。“因为在我这个世界里,住在枫树街4C公寓的人是你,在市中心图书馆当管理员的人是你,每周日去养老院看你母亲的人也是你。而我,”她抬起头,眼神里充满了疲惫,“我是那个突然出现在你古董店里的陌生人,是你想要除掉的人。”
怀表突然在她手里变得滚烫,我看到表盘上的秒针开始疯狂地转动,一会儿往前跑,一会儿往后退,速度越来越快,发出“嗡嗡”的轻微震动声。她的脸开始变得模糊,像是被水打湿的照片,五官渐渐融在一起,分不清哪里是眼睛,哪里是鼻子。
“快把表转回去,乔,”她的声音越来越轻,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在午夜之前转回去,不然……”
“砰——”
一声巨响突然从窗外传来,我面前的玻璃被什么东西砸破了,黑色的雨水顺着破口涌进来,溅在我的脸上,冰凉刺骨。我下意识地闭上眼睛,等我再睁开的时候,她已经不见了。刚才她站着的地方,只留下一滩黑色的水渍,像墨汁一样,慢慢渗进柜台的木质缝隙里。
店里的一切又恢复了原样——壁纸完好无损,货架上摆着熟悉的古董,窗外的雨也变回了透明的样子,只是玻璃上多了一个破碎的洞,冷风从洞口灌进来,带着雨水的湿气。
我低头看向柜台上的怀表,它还在发烫,表盘上的日期变了——原本的2023年10月17日,变成了2023年10月16日。
明天就是我的生日。
我抓起怀表,跌跌撞撞地冲出古董店。雨还在下,打在脸上生疼,街上空荡荡的,连一辆车都没有,只有路灯发出昏黄的光,把我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就在这时,我看到街对面的路灯下站着一个人。那人穿着一件黑色的大衣,和刚才那个女人穿的大衣一模一样,背对着我,肩膀的轮廓看起来有些熟悉。
我停下脚步,心脏狂跳起来。是她吗?她没消失?
那人慢慢地转过身来。
当我看清那张脸的时候,我的呼吸瞬间停滞了。
那是我的脸。
和我一模一样的脸,连我左眼角那颗小小的痣都分毫不差。她(或者说,是“我”)手里也拿着一块黄铜怀表,和我手里的这块一模一样,表壳上刻着一轮残缺的月亮。
“乔。”“我”开口说话了,声音和我的声音完全一样,只是语气里多了一种我从未有过的冰冷和陌生,“你终于发现了。”
我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手腕,那个残月印记还在。再看对面的“我”,她的左手手腕上,也有一个一模一样的印记。
“你是谁?”我问,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
“我是劳里。”“我”笑了笑,那笑容在路灯下显得格外诡异,“在你的世界里,我叫劳里。在我的世界里,你才是劳里。”
劳里?这个名字像一道闪电劈进我的脑子里。我突然想起,三周前那场遗产拍卖会的卖家,好像就姓劳里。当时他说,那块怀表是他母亲的遗物,他母亲的名字……好像就叫劳里。
“是你把怀表卖给我的?”我握紧了手里的怀表,表壳的温度还在发烫,像是有生命一样。
“不是我,是‘你’。”劳里抬起手,看了一眼手腕上的表,“还有十分钟就到午夜了。乔,你得做个选择——是把表转回去,回到你原来的世界,还是留在这里,替我当那个杀人凶手?”
我低头看着手里的怀表,表盘上的秒针还在“滴答滴答”地走着,每走一下,都像是在敲我的心脏。那个女人的话又在我耳边响起来——“在你原本的世界里,我已经死了”“在我的世界里,你是头号嫌疑人”。
如果我把表转回去,会发生什么?我会回到我原来的世界吗?还是会像那个女人一样,突然消失?
如果我不转呢?我会留在这里,变成劳里,替她背负杀人的罪名吗?
雨还在下,打在地上,溅起一圈圈的水花。劳里站在街对面,静静地看着我,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就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我突然注意到,她手里的怀表表盘上,刻的不是残月,而是一轮完整的月亮。
就像那个女人刚才举给我看的那样。
我的手指慢慢移到怀表的表冠上,冰凉的金属触感传来。我能感觉到,表壳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跳动,和我的心跳频率一模一样。
还有九分钟。
我抬起头,看向街对面的劳里。她好像知道我在想什么,突然笑了笑,慢慢转动了手里的表冠。
就在那一瞬间,我手里的怀表突然变得滚烫,像是要烧起来一样。窗外的雨又开始变颜色,从透明慢慢变成浓稠的黑色,顺着玻璃往下流。
街对面的劳里,她的脸开始变得模糊,和刚才那个女人一样,像是在水里晃动的倒影。
“乔,别犹豫。”她的声音从雨幕里传来,忽远忽近,“午夜一过,就再也回不去了。”
我看着手里的怀表,表盘上的日期开始疯狂地变化,2023年10月16日,2023年10月17日,2023年10月15日……数字一直在变,快得让我看不清。
那个女人说,是我转动了表冠,调换了我们的人生。
劳里说,我得做个选择。
可我连自己是谁都快分不清了。
我到底是乔,还是劳里?
我现在在哪个世界?
那个死在枫树街4C公寓里的人,到底是谁?
还有两分钟。
我握紧怀表,指尖因为用力而发白。雨水打在我的脸上,冰冷刺骨,可我却感觉不到冷,只觉得心里有一团火在烧,烧得我脑子发昏。
劳里的身影越来越模糊,几乎快要和雨幕融在一起了。她还在看着我,我能感觉到她的目光,像针一样扎在我身上。
“乔!”她的声音突然变得尖锐起来,“快转!”
我闭上眼睛,手指用力,开始转动表冠。
就在这时,我听到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很轻,却很清晰,一步步向我靠近。
我猛地睁开眼睛,转过身。
古董店的门口,站着一个男人。他穿着一件灰色的风衣,手里拿着一个黑色的文件夹,脸上带着一副金丝眼镜,看起来文质彬彬的。
可他的眼神,却像淬了冰一样冷。
“乔小姐,”男人开口说话了,声音很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我们是警局重案组的,有件事想找你了解一下——关于枫树街4C公寓的杀人案。”
他从文件夹里拿出一张照片,递到我面前。照片上是一间公寓的客厅,很乱,沙发上扔着一件黑色的大衣,地上有一滩暗红色的血迹。
照片的角落里,放着一块黄铜怀表。
表壳上刻着一轮残缺的月亮。
和我手里的这块,一模一样。
男人的目光落在我手里的怀表上,眼神里闪过一丝了然。“乔小姐,你手里的这块表,能给我们看一下吗?”
我下意识地把怀表往身后藏,可已经晚了。男人上前一步,伸手就要来抢我的怀表。
“别动!”我往后退了一步,手里的怀表突然发出一阵刺眼的光,把整个街道都照亮了。
我听到男人发出一声惊呼,然后就没了声音。
等我睁开眼睛的时候,街上空荡荡的,那个男人不见了,劳里也不见了。只有黑色的雨水还在往下流,顺着我的脸颊,滴在手里的怀表上。
怀表的表冠还在我的指尖转动着。
我低头看了一眼表盘上的时间。
午夜十二点整。
表盘上的日期,变成了2023年10月17日。
我的生日。
雨还在下,黑色的雨。
我站在空荡荡的街上,手里握着那块滚烫的怀表,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哪里,也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只是在心里,有一个声音一直在响——
你再也回不去了。
你再也回不去了。
你再也回不去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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