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家里的两间泥房子都有大半层阁楼,这阁楼足足占去了有三分之二房间空间的长度。
在没有阁楼的小半截房项上的瓦片间会安放有一块一尺多长的玻璃亮瓦,而有阁楼的那一截房顶则安放两个亮瓦。所以无论是阁楼下的房间还是阁楼上都还算是够明亮。
那时我还太小,并不知道家里的阁楼上 放有什么东西。
倒是父母时常告诫我们,不要随便上阁楼。当时只是想着,可能是父母怕我们爬楼梯时,一不小心摔跌下来吧,所以才不让我们上楼。
直到有一天,我看见小哥在悄悄的吃酸菜,并且他还故意在我和弟弟面前,将一条连茎带叶,腌制得金黄色的酸芥菜,得意的用一只手高高的举着,然后他在侧脸仰着头,伸出了长长的舌头慢悠悠的一丁点一丁点地边舔沾在菜叶上的汁,边小口地啃着酸菜。
这一幕,弄得我和弟弟在旁边闻着那散发出爽口的酸香味儿直吞口水。我和弟弟几乎要凑到他的脸上,央求他撕下一点点酸菜分给我们。
小哥不但不分,还拉长着脸大声的吼我和弟,要我们离他远点,说我们想吃就自已去掏。
可是,摆放在房间角落里的几个酸菜坛子,我和弟弟几乎每天都要把小手伸进去掏一两次的,这些坛里腌制的不是干芋茎,就是雷公根等野菜,这种芋茎或野菜,我们早就吃腻了。
我和弟弟找不到腌芥菜的坛子,只好又来低声下气的哀求哥哥,让他告诉我们,母亲把腌芥菜的坛子藏在什么地方。
不知道是因为我和弟弟双眼直勾勾的望着哥的眼神,还是我和弟一直在蠕动着的嘴巴及一直不停的吞着咽口水的可怜巴巴样打动了哥。许久,哥才边舔吃着那根已经被他吃得只剩一小截茎的酸菜,一边爱搭不理的对我和弟嚷道:菜坛子在楼上!有本事自已上楼去掏!
天啊!原来是母亲把酸菜坛孑藏在阁楼上了,难怪我们怎么都找不到。并且就在我们睡房里的阁楼上,我和弟弟怎么从来就不知道呢?也许是晚上趁着我们睡着的时候,母亲才把酸菜坛子悄悄挪到阁楼上的。也难怪,当时大概还是在上世纪六十年代末或七十年代初,农村生活条件不好,家中几乎所有的食品都要省着吃。
两根厚实的木头,其间一级一级的同样是厚实的梯板,连接着从地上到阁楼口的空间。望着这斜斜的梯子,我心里有些胆怯,转头望着哥,心里着是希望他能上阁楼去,帮我和弟弟把酸菜掏下来。
开始小哥他总是一副得意忘形的样子,对我和弟弟要理不理的,好像他是这世上最有本事的人似的。后来他可能是看见我眨巴着眼睛,一副想哭又无助的样子吧,直到他把自已手上剩下最后一小截酸菜茎,一把塞进嘴里咽下肚后,才对着我和弟弟不耐烦的大声吼道:“大家一起上楼掏,不然阿婶(注:”阿婶”是早年我们本地孩子对母亲的习惯称呼)回家只骂我一个。”
只见他话音一落,就挺着略显纤瘦的身子,双脚勇敢的踏上梯板,哥的脚步在那架厚实的木板梯子如覆平地,咄咄几下就上到了阁楼口。上到阁楼口的哥回过身来,得意地望着还站在楼底下迟疑不动、不敢迈步上木板梯的我和弟。
为了能吃到诱口的酸菜,我左看右看,还是和弟弟一前一后的顺着梯板,两手扶着梯沿,胆战心惊地一级一级的爬上了阁楼与小哥会合。
这是我第一次上自家的阁楼,第一次看见阁楼上放有这么多的东西。首先是一溜几只大陶缸,整齐地摆放在一侧墙边,我很好奇的想看看大陶缸里装有什么东西。
我刚伸手轻轻的触摸一下厚厚的陶缸盖,哥一看见,大声喝斥我不要乱揭开陶缸的盖子,说是弄坏了陶缸的盖子,要被爸爸打断手的。弄坏一个陶缸盖子就要被打断手,这当然是在吓唬人,到底陶缸里装有什么宝贝东西?
哥站在阁楼中间,用手指着阁楼里墙角边,两个边沿有水隔着盖子的陶坛子,对我和弟弟说:“左边那个坛是豆角,右边那个坛是芥菜。”哥那时已经上学了,他区分得出哪边是左、哪边是右,此刻他俨然个小学者似的指点着我和弟。看哥那熟悉的样子,肯定是偷吃过不少次了。而我弟那时还未入学,平时也没谁教过我们,当时的我们还不懂得什么叫做左右。
我还在这些大陶缸旁徜徉,哥哥和弟弟的手里已经拿着几根从两个小坛子中掏出来的酸芥菜和豆角,并催促我快点掏酸菜,不然等下母亲收工回家看见我们掏酸菜又该被骂了。
哥哥说着就一手拿着酸菜边吃边迈下了楼梯,弟弟则在旁边吃着酸菜。不知弟弟是在等我呢还是他原本就打算吃完手中拿的两根酸菜才下楼。
听到哥哥的催促,我赶紧挽起打着补丁的袖口,将一只从早上洗脸后就在没洗过的小手伸进一个陶坛里扯出来两根连茎带叶的酸芥菜,菜坛里的酸菜只有大半坛,看来小哥早就知道母亲将酸菜坛藏阁楼上了,并且还被他偷吃了不少。然后我一只手又伸进另外一个坛子中,从坛子里又扯出几根尺多长,还滴着酸汁的暗黄豆角来。
酸芥菜是年前时淹制的,酸味正适宜且又香。
而酸豆角是秋未时腌下的,现在是早春了,豆角味有些酸。
我的 母亲,每年夏末秋初她都会种上两三畦几米长的豆角,晚上做菜吃不完她就会拿来淹成酸豆,这些好吃的酸豆角瓦坛每只大概能淹豆角近二十斤左右,但就是这样的一坛被母亲握着拳头压得严严实实的酸豆角顶多也是我们一家人吃几天。
因为豆角的季节都是夏秋季节,一般酸豆角吃完了还可以腌雷公根,野竽茎等。但是到冬天时,野菜少了,全靠菜地种出的菜来腌成酸菜,因为冬天的菜较难种,需要的水肥特多,那时我还太小,没能力挑家里的猪屎尿淋菜,大些的几个哥姐不是到离家较远的地方读书或在集体生产队做工。不论是读书还是做工的哥姐回家都是很晚。种菜及淋水肥的工作就几乎是全落在了同是收工后母亲的身上。所以我们想要常常把好吃的酸菜当零食就受到了母亲的一些限制。
当我手拿酸菜走近楼梯口时,我一下懵了!这楼离地面怎么这么高啊?并且板梯还这么陡斜,十一极梯板中,每极只有一尺多宽,虽有一边靠墙,另一边是没有护栏的,
望着这又高又陡斜的板梯,若是我一不小心一脚踏下我会不会摔断手脚或摔死啊?刚才一心想着要吃楼上的酸菜,往板梯上爬时并没觉得这板梯有多多危险。如今在阁楼上往地下一看,才知道地上距阁楼有这么高,要从这斜斜的木楼梯下到地面是多么的恐怖。刚才上楼时的勇气,不知怎的突然间就没了。我越想越感到恐惧,越想越害怕,干脆站在楼梯口放声大哭起来,弟弟此时也是被我的哭声吓坏了。他站在我旁边一脸胆怯怯的,也是一副欲哭的样子。
看见我在阁楼口上只顾哭不敢迈步下梯子,此时楼下的小哥也着急了,他站在楼梯旁一边骂我胆小鬼,一边指挥着我和弟弟。哥要我们脸朝阁楼里,双手紧扶两边梯沿。然后倒着慢慢伸脚踏在木梯板上,就可以一极一极的退下来了。
弟弟是个男孩子,也许天生胆子就大些,还不知道害怕。只见弟弟按照小哥的话,先把酸菜放进脏脏的衣袋里,然后趴在阁楼口上,把脸朝向阁楼里,双手扶着梯板,小心翼翼的一脚一脚往下一极梯板伸踏,我站在楼上目不转睛地看着弟弟,直到弟弟下到最后一极梯底,我才松了一口气。
看到弟弟平安的站在地上,我才止住了哭,原本咚咚乱跳的惊恐之心也有了些安稳,赶紧将几根还在滴水的酸菜、豆角塞入了缝补的衣袋里,抹掉眼泪学着弟弟的样子,胆颤心惊地缓缓伏爬着下了这架几米长的木板梯。
哥真是聪明,他竟然知道任用倒走法教我们迈下这恐惧的木板梯。
有一天,母亲终于发现了我们的馋吃,她除了责骂我们几阵后,竟然马上叫来父亲,将那架厚实的木板梯子从阁楼上移开,把梯子同样是斜倚到了对面空闲的墙壁上。
晚间饭桌上,母亲才对我们说,我曾好奇的那几个大陶瓦缸里装的是什么宝贝,原来是帮集体生产队保管的花生种、水稻种。因为生产队两间低矮的破旧仓库里,老鼠太多,每年群众的口粮都会被糟蹋不少。为了保证来年整个生产队的粮食用种,队里会把种子安排到有条件的家庭保管。母亲最后说,若是我们把生产队的种子偷吃完了,全个生产队的百十号人都要饿死。原来那几个大陶缸真的是藏有宝贝啊!并且还关系到百十号人的活命,阁楼上有那么多的秘密,难怪父母发现我们上阁楼后马上要把梯子移走了。
即使我们没敢偷吃那些属集体生产队的东西,我们也已经无法再上阁楼了。那架木板梯子实在太大太沉,就是二十个三十个像我们这样的小孩也是没法将它重新挪到阁楼上的。没有了木板梯子,我们几兄弟姐妹只能时常望着阁楼,想着那喷香的酸菜干咽口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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