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人

作者: 1老鹰 | 来源:发表于2019-11-22 17:03 被阅读0次

那年最热的那个夏天,他和另外两个人来到了村子里。

那时候妈妈才十八岁。 十八岁的妈妈水灵灵的,大眼睛都能说话。笑起来的声音就像铃声一样,村里人都说妈妈是个美人坯子。

那天下午,正是最热的时候,他口渴的不行,想要喝水,可是另外两个人不同意,就推搡着他继续走。

妈妈听到街上有不熟悉的吵闹声就赶出去,看到这情景,妈就说,你们等会。

说完,她就一溜小跑回到屋里打来一舀井拔凉水递给他。 看他一口气喝完了,妈说够不? 他的眼睛里流露出感激的目光。

走吧! 另两个人看他喝完了水,其中一个推了他一下,妈妈看着他们走向大队部的方向。

走了很远了,他回过头冲妈妈挥挥手。

后来,妈妈得知他叫松林,是城里厂子里的临时工,因为把厂和革委会主任的弟弟给打了,被定为坏分子。

就按照下乡青年的政策,被下放到我们村里劳动改造。

给妈妈提亲的人很多。 姥爷和姥姥也看好了几个村里的和邻村的后生小伙子,妈妈也对一个锤子的同村小伙子钟意。

就在准备着相亲后定亲的程序的时候,在省城工作的大舅回来了。 大舅的回来,彻底的改变了妈妈的爱情,也把我们给改变了。

大舅那时候是村里的骄傲。 解放后村里的第一个大学生,也是新中国第一批赴苏留学生。 学成归来后就被安排在省城一家大工厂里。

这次大舅是回来探亲,当他得知妈妈就要订婚的事后,详细的问了锤子和锤子家的情况,当大舅得知锤子老实能干,家里又是贫下中农的情况后,脸上开始变得严肃,他说他不同意妈妈嫁给这个人。 姥爷一听急了,他引经据典说的有理有据,山羊胡子都跟着抖动。

大舅耐心听他说完,走到地中央,站在姥姥和妈妈身边。他指出,妈妈如果嫁给了这个锤子,首先那就是姥姥的命运重复。 说着,大舅指着姥姥说,我妈这么多年遭了多少罪呀?有过几天的好日子呀? 看姥爷不说话了,大舅继续慷慨陈词,嫁到了农村,将来的孩子都得跟着受一辈子罪,就别提有什么好日子了。

大舅的话,无疑震撼了所有人。不得不承认,大舅说的是有道理的。 过了很久,姥姥才小声小气的问大舅,那你说你妹妹的婚事怎么整? 大舅缓了口气,他说他这次回来就是为妈妈的婚姻大事回来的。 于是他就说他们厂子里有一个技术员,人老实,就知道做学问,他就想把妈妈介绍给那个技术员。

最后大舅说,如果这事成了,以后再把妈妈的户口迁到省城,妈妈就是城里人了。到那时候不单是妈妈一步登天,就是你们二老那也是有享不完的福啊! 说到这里,姥爷的火气没了,全家人的脸上也斗是笑容满面。

第二天,大舅就走了,临走,姥姥还拉着大舅的手说回去了赶紧办你妹妹的事。 妈红着脸,低头摆弄她的大辫。

没过几天,村里就传出妈妈另攀高枝的负面消息,姥爷姥姥几乎没事都不敢出门。就是有一天妈妈跟锤子走了一个碰头,锤子鄙夷的看了妈妈一眼,狠狠的吐了一口吐沫,绝尘而去。

回到家,妈妈抱着姥姥哭了老半天。

大舅果不负众望。一个月后,大舅就带着那个技术员来相亲了。

大舅他们来的时候,姥爷和妈妈还没有下工,妈妈回来的时候,头上系着花头巾,挥身上下土里土气的,但是妈妈的大眼睛和她的精气神还是深深的吸引了技术员。 但是那个技术员并没有对妈妈表现出怎样的强烈和在意,只是对着妈妈点了点头。

大舅转达过来的意思是,技术员很满意。

晚上,姥姥杀了一只老母鸡, 喝了一杯酒,技术员向大舅和姥姥表示了感谢。他说,感谢王主任的关心和厚爱,感谢大娘的盛情款待。 席间,妈妈偷偷的给技术员夹了一块肉,技术员似乎是没看到。

在所有亲人的祝福下,那年的十一国庆节,大舅在省城工厂的打俱乐部里为妈妈和技术员(应该是我叫做爸爸),举行了简单的婚礼。 或许包括妈妈在内的所有人,都觉得妈妈开始了她的幸福生活。

可是,命运多舛。

结婚后,妈妈才知道爸爸一点都不爱她,所以跟她结婚,都是大舅以权压人,爸爸一个小小的技术员,没法不同意领导的美意。 妈妈哭了。她的泪水,把她的美丽的大眼睛浸泡的失去了光泽和灵气。 但是,在那个年代,结婚了基本上就是锁定了一个人的感情。

很快,妈妈就有了大哥,还在坐月子。说好了的下班回来给妈妈做饭的爸爸,怎么等都没回家。 躺在工厂宿舍的床上,妈妈抱着大哥,肚子饿的咕噜咕噜直叫唤,没办法,妈妈就放下襁褓中的大哥,艰难的走下床。 可是到了厨房才发现,厨房里什么都没有,菜板上就是一把生锈的菜刀和一块菜叶,碗柜里,打碎的鸡蛋壳和只有几根的挂面静静的躺在一推筷子边,没有洗干净的碗落在一起,已经见底了的酱油瓶和豆油瓶子盖不知去了哪里。妈妈看着这一切,轻轻的叹了一口气。

正在她还想着找到米的时候,忽然床上的大哥哇哇大哭,妈妈匆匆赶过来抱起孩子,把她的奶头塞进大哥的小嘴里。 可是大哥似乎并不满意,反而哭声更大。 妈妈顾不上自己的疲劳和饥饿,抱着大哥在地上踱步。 大哥的哭声开始变得微弱,但是声音里,流淌着被痛苦折磨的悲戚。

妈妈心里一惊,用手抚摸大哥的额头,她的担心变成了可怕的现实,大哥发烧了。

可是家里什么药都没有。 后来大哥就几乎不哭了,只有轻轻的抽噎,看着病了的孩子,还不能得到救治,妈妈的心从慌乱到无助再到恐惧和愤怒。 她把昏睡的大哥放到床上,弄湿了毛巾,给大哥擦拭的额头和小手。

窗外的月亮目睹了妈妈的心和她滴在大哥小脸上的泪珠 。

那晚爸爸一夜未归,妈妈就这样给大哥擦了一夜。

第二天,妈妈拖着疲惫的身子,头上裹着当姑娘时候的那个头巾,抱着依旧昏睡的大哥,找到了大舅。

在儿童医院的病房里,在大舅严厉的逼问和权利的威慑下,爸爸坦白了。

原来,爸爸老实胆小的后面,还有不为人知的花心大萝卜。早在他读中专的时候就跟他班上的文娱委员好在了一起,若不是大舅从中作美,他就跟那个文娱委员结婚了。

虽然跟妈妈结婚了,可是爸爸从没有跟那个女同学断了来往,还是在约定的时间去跟他的同学厮混。

昨天,又是她们的约定日,本来说好的爸爸要回家给妈妈做饭,可是没有想到文娱委员在送爸爸去公交站点的时候,不小心被食品厂的马车给撞了。 昨晚爸爸就是在医院里陪他的同学。

听到这些,妈妈早已经是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在爸爸痛哭流涕的保证中,大舅选择了把愤怒压抑下去,妈妈选择了无奈。

大哥在住了一个月的医院后,带着脑膜炎的诊断,随同爸爸妈妈来到了一个县城。

大舅为了断绝爸爸的旧情,也是惩戒爸爸的无耻,通过关系,把爸爸调离省城。

在那个小县城里,爸爸似乎是改邪归正了。也就在那段时间里,大姐二姐相继出生。

如果不是因为一个批林批孔的运动,如果不是还有什么经验汇报会,也许我们家就是这样的平安的过下去了。

爸爸的那个文娱委员同学,作为批林批孔运动的先进分子来到了这个小县城作报告。

爸爸也因此一改过去学习专研技术的模式,积极热情的投入到了如火如荼的批林批孔运动中。

那段时间里,爸爸和他的同学几乎就是形影不离,一时间,爸爸俨然成了小县城里的明星。

就是苦了妈妈了,一边要拉扯三个孩子,其中二姐还在吃奶。一边还要听着街坊邻居的风言风语。

爸爸和他同学的事终于还是被上级组织和大舅所掌握,据说还被人堵在了一个被窝里。

他们都被开除了公职。

经过再三的分析权衡,大舅做出了他一生关于妈妈的又一个重大决定,爸爸跟着妈妈回妈妈的老家农村。

看着当年如花似玉的女人风风光光的嫁到省城,如今拖着三个都还不懂事的孩子,失魂落魄的回到村子里。 姥爷姥姥满脸的复杂,在把他们安顿好了后,过了不到一年,姥爷姥姥在复杂的内心纠结中先后去世。

大舅也因为政治的原因被赶下了权力舞台,多年后都没有了他的消息。

虽然遭遇了人生这样的磨难,日子总还是要过下去的。

妈妈找到已经当了队长的锤子,说爸爸不会干农活,希望多照顾点。

锤子表现的很豁达,似乎忘了当年的事,满口答应了妈妈的请求。

就这样,爸爸从一个工厂的技术员开始了农村生产队社员的角色转变。

可是无论爸爸怎样的去努力,他的不平衡的心理还有他备受打击的颓废,以及口是心非的锤子队长的歧视,爸爸在生产队的工作做的一点都不好,有时候还没有到下工的时间,他就被锤子队长给赶回家了。

那个时候是要靠挣工分来计算劳动报酬的,不劳动那就是没有工分的。 每次看到爸爸灰溜溜的被赶回家,妈妈都是痛心疾首的指责爸爸,说你不挣工分到了秋天这一家人没有口粮,吃什么呀?还不得饿死吗? 每次,听妈妈这样恶狠狠的带着忧虑的指责辱骂,爸爸都是蜷缩在炕角,不停的唉声叹气。

因为当年脑膜炎受到影响的弱智大哥,这时候就会去用他的拳头打爸爸的嘴巴,爸爸豆大的泪珠滑落下来。

看到爸爸的窝囊样,妈妈往往就会跌坐在地上放声大哭。 大姐和二姐就围坐在她身边,一边也哭一边还要为她擦拭泪水。

好在妈妈是土生土长的农村女人,她用她的坚韧不拔和吃苦耐劳,就这样维持着这个家。

可是到了秋天,妈妈的预言得到了残酷的印证。 生产队放口粮那天,几乎家家户户都领到了属于他们的粮食。 只有我们家,只是给了一点点。 看着那可怜的一点全家人一年的口粮,妈妈急了,也慌了。

那时候,城里人吃的是供应粮,农村人吃的就是生产队按人口分的一年的口粮。

别说是没有分到足够的粮食,就算是分到了足够的粮食,有的人家因为孩子的饭量大,往往都是不够吃。一年的口粮到了第二年的初秋,就断炊了。 大人孩子就要去地里采食野菜。

妈妈清楚的记得他小时候没有饭吃挨饿的滋味。 野菜烀熟了,揉成一个团,在上面沾上可怜的一点玉米面,再用锅蒸,那就是最好的美食。

妈妈想到了被饿的饥肠辘辘,两眼发直的那个童年。

想到这些,妈妈就去找锤子理论。

锤子说你家工分不够领口粮,按规定就不能分配足够的口粮。

锤子说的有道理,那时候农村人口的口粮分配,也是要以家庭劳动力挣的工分来作价购买的。家庭劳动力一年所挣的工分如果不够全家人的口粮钱,就不能足额的分配发放一家人的口粮。

妈妈自知理亏,就哀求锤子说家里孩子多,怎么也不能看着他们没有口粮吃啊,可怜可怜我们娘们吧。

妈妈的哀求丝毫没有打动锤子的心,他还是严肃的说不行。

妈妈几乎就是绝望了,她声泪俱下,哀求里也有了几分的怨愤。

妈妈跟队长的吵吵,引来了很多人的围观,就有乡亲说该给点照顾,毕竟是乡里乡亲的,怎么也不能看着一家人没口粮啊! 但是,也有人说爸爸不干活,这种懒蛋思想的落后分子就不能可怜。

参与吵吵的人越来越多,倾向于妈妈的人也多了几个。

可是锤子还是坚持原则,当有一个妈妈的亲戚指着锤子鼻子说不给妈妈家口粮不行的时候,锤子恼羞成怒,瞪着眼睛说,你要是可怜他们家你就给拉挂吧!你要拉挂我就给他们家放粮!

所谓的拉挂其实就是计划经济时代的一个名词,说白了就是工分富裕的社员帮助工分不够的社员。

听到这话,妈妈的那个亲戚马上就不说话了。

毕竟,那个年代没有谁家是富裕的,能保证自己家老婆孩子吃饱的就不错了,没有几个是具备拉挂能力的人。

看到锤子队长这样的不近人情,妈妈想起了当初退亲的事,她就认定这是锤子公报私仇。

妈妈有点失去理智了,她用恶毒的语言诅咒锤子队长坏了良心,不得好死。

锤子火冒三丈,不过他他在众人面前保持了克制,他大声喊了起来,有给他们家拉挂的吗?有吗?

有!

这时候,从人群的一角,挤过来一个人,他站在锤子面前,瞪着眼睛说说,我给他们家拉挂!我,行吧?!

妈妈愣住了。她怎么都不会想到这个时候会有人挺身而出说这样的话。

没错,就是他!

妈妈忽然就想起了多年前的那个夏天的下午,妈妈给这个人端了一舀凉水。 熟悉的声音,还能找到的印象,妈妈看到了那个人脸上的坚毅和豪气。

锤子队长先是一愣,但当他看清了眼前的人的时候,马上就用不屑一顾的口气说,你是谁呀你?你不行。

那个人听了这话,情绪也变得激动。

你他妈的欺负一个老娘们,算他妈的什么队长!你就不是个人!

听到有人骂他,锤子队长恼羞成怒,伸手就打了骂他的人。 那个人也毫不示弱,抬手就把锤子队长给打倒下了。

当天晚上,那个人就被民兵给抓起来了,关在大队的一个黑屋子里。

大队召开了紧急会议,研究处理突发的事件,最后认定,打人的松林属于不老实接受改造的阶级斗争新动向,必须严肃处理。送公社学习班接受进一步的处理。

鉴于松林本身就属于被监督改造的人,他虽然有工分存在生产队里,但是他自己也要吃饭,不能够给别人拉挂。

第二天,松林就被民兵押送去了公社学习班。

回到家里的妈妈,六神无主的跌坐在炕上。口粮没有争到还连累了好人,她就感觉对不起松林。

爸爸问她发生了什么事,她也没有说。

安顿好了大哥大姐二姐睡觉,她就推开夜色漆黑的家门,去了锤子家。

锤子的伤并不严重,在卫生所简单的做了包扎就回家了。 妈妈去的时候,他正在家哄孩子呢。

妈妈进屋就给锤子跪下了,妈妈就说了一句话,我们家的口粮不要了,求你放过松林吧。

锤子爸爸过来了,他拉起妈妈。

虽然锤子爸爸也对当年妈妈的退亲心存芥蒂,但是他和姥爷曾经是很好的朋友,还是念及到了过去的旧情。 他说,这个事我明天找书记说,就争取少学习几天吧。

妈妈千恩万谢。

回家一路,泪水也是流了一路。

第二天,吃饭的时候,妈妈把两个土豆和半个饼子装在一起,用报纸包了。

爸爸说你这是要干啥?

妈妈说一会你去公社学习班给松林送去。

爸爸一听有点不高兴,他说他不去。

妈妈说你不去我去。

饭后,妈妈就去了公社。

所谓的学习班,其实就是把各村里的犯了错误的人集中在一个大院子里,开会学习,但是更多的是去劳动改造。

妈妈去的时候松林那帮人正要去水库工地。

在门口,妈妈就哀求看门的民兵,说要见松林,是给他送饭的。

公社的学习班是不管饭的,无论是谁,都是要家属来给送饭的。

民兵就问妈妈你是松林的什么人? 妈妈呜啦呜啦的说不上来。

民兵就有点不耐烦了,说这里的人都有问题,不是随便谁可以见的,你回去吧。

妈妈急了,就说松林是她的男人。

民兵打开门,进院里把松林喊了过来。 妈妈把手里的饭递给一脸茫然的松林,说你赶紧吃了吧,一会就要去干活了。

松林看到了妈妈眼睛里的感激和温暖的关爱。

他蹲下去,打开了报纸。

站在一边的妈妈,看到了这个久违了的的声音,还有久违了的容貌,妈妈又一次的想起了她当年端给他水喝的那个下午。

在锤子爸爸的说情下,原定给松林十五天的学习班改成了七天。也是在锤子的良心发现下,关于松林给我们家拉挂的事也得到了队委会的通过。

感动,感激,感谢,似乎都不能完全表达妈妈的心情,松林放回来的那天,妈妈去了生产队,在松林住的小屋子里,她眼里噙着泪水,说了一声谢谢,深深的弯下了腰。

给我们家送口粮的马车来了,松林也来了。他把玉米,谷子,高粱和大豆一样一样的给从车上扛到屋里。

后来的好多年,也都是松林给我们家拉挂,也是松林亲自来给我们家送粮。

爸爸似乎并不为他的无能而感到羞愧,反倒是觉得这一切都是顺理成章的事。

人就是这样的吧,当他习惯了别人的帮助,忽然就会在心里产生认为这种帮助就是很自然的。

爸爸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那天,爸爸也很感激,拉着松林的手说谢谢,还给松林找出一盒他从小县城带过来的握手牌香烟。 松林要走妈妈不让,妈妈打发走了赶车人,执意留松林吃晚饭。

松林看妈妈的诚恳,也就没有再坚持,自言自语的说反正我也是一个人,掉井不挂下巴。

妈妈就笑着说,就是啊就是啊。

妈妈把大哥大姐还有二姐都叫到一起,很严肃的告诉他们说这就是我们家的救命恩人,没有他,你们就没有饭吃,一定要记住这救命之恩! 说着,就让他们三个跪地磕头,大姐有点不太情愿,妈妈就用力的按住她的头。

看到这情景,松林很过意不去,他一把拉起三个孩子,有点不太高兴,他对妈妈说你这是干啥呀?我今天做了我能做的一点事算什么呀?我在队里存了那么多工分,留着还能下崽啊?再说了就算是能下崽,我一个人又有什么用呢?

他用力的抽了一口烟,顿了一下,继续说。

当年,我落魄到你们这个村子,没有了活的意思了,是你的一口水让我感到了这人世间还有温暖,好几年过去了,我就想着报答你的滴水之恩,可是听说你去省城享福去了,我就想啊,我把我的工分都攒下来,到老秋分红时候换成钱,给你邮几个过去。也算是了却了我这辈子的心愿。

松林的话让妈妈大感意外,她没有想到这个人这样的重情重义,当年自己的举手之劳他居然记得这样深。 还要寄钱。

妈妈很感动,但是碍于爸爸还在一边,妈妈就用一句轻描淡写的话掩饰她的内心。

妈妈说,寄什么钱啊?你往哪寄钱啊?这不回来了吗?

听到妈妈这么说,松林显得格外高兴,他连着说,对呀对呀回来好回来好。

听妈妈和松林说过去的事,爸爸也很感动,他走过来拉住松林说过去的事手说,以后,我们就是好兄弟,你就来家里吃饭,我们就是一家人。

松林很激动,嘴里也说一家人,一家人。

这时,妈妈的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神色,但是很快的,她就推着三个孩子让他们去外边玩。

爸爸说去供销社买一瓶鱼罐头,可是翻遍了衣兜也找不出钱来,看到爸爸的慌乱,松林掏出来十块钱,递给妈妈说我这有。

妈妈扭捏的接过钱,松林说,你去吧,再买一瓶酒,我们哥俩喝两口。

那晚,爸爸和松林把一瓶酒都喝完了。爸爸不胜酒力喝醉了,松林也有点摇晃。 两个男人的心里积淀了太多的压抑,总算是找到了一次释放的机会。

夜来了,孩子们都睡了。

爸爸也打起了呼噜,松林说他要回队里去,妈妈就说我送你吧。

夜幕里,松林和妈妈谁都不说话,只有几次的道别,妈妈还是把松林一直送到生产队大门口。

妈妈说,以后你就把我这当成家吧,冷了热了我也能照应到你。

松林看着妈妈的大眼睛,什么都没说,只是用力的点点头,转身离开。

妈妈在夜幕里一直送他。

自那次之后,松林就真的成了我们家的常客了,每次来的时候他都会给大哥大姐他们带几块糖。

妈妈似乎也有了变化,脸上不再是驱之不散的忧郁,而是多了几分的洋溢。 那个冬天,妈妈还给松林做了一双手闷子,有了那双手闷子后,松林就把它们用绳系起来,围在腰上。

松林经常来我家。

到了老秋,大哥就缠着他要打麻雀。他给大哥制作了一个弹弓,用的还是四股的胶皮筋。天知道他是从哪里弄来的胶皮筋,因为是最好的材料,大哥的弹弓几乎就是一个宝贝。平常,谁要是想摸一下那都是奢望。 就是用这把弹弓,给大哥打了好多的麻雀。

有一天,大哥突然说他要活的麻雀,松林就从生产队拿来一点打谷场收集来的碎糠,在院子里清扫出一小片空地,铺好谷糠,找来一个大筐,用一根木棍把筐支起来,木棍上拴着一根细绳,绳子一直扯到屋里。看到有觅食的麻雀在筐下边,就迅速的拉起绳子,没来得及飞跑的麻雀就被活捉了。 这样的场景是很有趣的,大姐二姐也参与。但是有时候由于二姐的提前暴露,狡猾的麻雀就受惊飞跑了。

大哥有时候表现的有点任性,松林没有办法,就只能答应他晚上去给他捉。

冬天的晚上,只要是大哥想要用火盆烧麻雀吃,松林就带着他拿着手电筒,挨家挨户的用手电筒去照人家的房檐下。

每到冬天落雪,麻雀总是栖息在家家户户的屋檐下,突然的强光照射,麻雀的眼睛就会什么都看不见。 这时候松林就会很成功的抓到麻雀。

有时候,他们回来的很晚,爸爸都已经睡了,可是妈妈会等他们。

看着大哥吃着烧熟了的麻雀,妈妈的脸上就荡起笑。 松林也会把一只麻雀的大腿塞到妈妈的嘴里。

也就是这个时候,我出生了。

妈妈怀我的时候,松林来我家的频率特别高,松林还特意的回了一次城里,找他的亲戚,给妈妈买来很多的苹果和白糖。

生我的那天,松林没有出工,那天天下着雪,队里要刨粪,松林说他有事不能出工,为此锤子队长还说他,人家老娘们生孩子,你跟着凑什么热闹啊?

松林并不在意锤子队长的挪喻,就在我家门口的雪地里站着,身上落满了雪花。冻脚了,他就一边哈着手一边跺脚。

当听到我的第一声哭啼的时候,他就飞速跑过去问接生婆,丫头小子?

当他得知母女平安时候,高兴的手舞足蹈像个孩子跑出去,等他再回来的时候,也不知道他从哪里弄的鸡蛋,一手一筐,足有二百个。

我满月那天,他坚持要请客,爸爸不同意,他就有点不悦,就说大哥你是怕花钱吧?没事,钱我出。

说着他就把兜里的钱都掏出来放在炕上。 妈妈就说,那就找几个人来乐呵乐呵吧,也用不了这么多钱。 妈妈就把两张十元的票子塞回他兜里。

爸爸拿着那些钱出去了。

松林也跟了出去,在门口他遇到大哥在玩耍,就趁妈妈不注意时候把那二十块钱掏出来递给了大哥,大哥从来没见过这么多钱,就用疑惑的眼睛看他。 松林示意大哥不要声张,小声说你自己留着花。 说完他就走了。

那是上午的事。 可是没有想到,有点弱智的大哥忽然想起了公社供销社卖的玩具枪。 于是,他就背着妈妈,自己跑去了公社。

公社所在地的那个村子很大,人流和车辆也很多。 大哥顺着大路一个人居然跑到了这里。 可是他不知道供销社在哪里,于是他就在街上乱走,觉得什么都好看都好玩。

在一处农机修理点,停着一台手扶拖拉机,他就围着看。 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是什么原因,手扶拖拉机开走的时候,大哥就躺在了那里,地上还有没有化尽的白雪。

他无法起来,疼得就哭,有人过来试图帮他起来,他就哭的更厉害。

家里这边,妈妈把我背在背上,正忙乎着准备饭菜招待请来的亲友。

桌子放上了,大队跑道的老郭头就急冲冲的来了。爸爸很意外,还跟松林一起拉他吃饭,老郭头急得推开他们,吃什么饭吃饭,赶紧的吧,你们家大小子出事了,让车给碰了。在公社呢,你们快去人吧!

原来,是在公社开会的锤子看到那围了好多人,上前看到是大哥,又没有找到爸爸或者妈妈,情急之下,就跑到邮政所给村里打电话,老郭头接要电话,一刻都不敢耽误,就跑来送信。

听到这个消息,妈妈手里的盘子咣当的掉在了地上。她用求助的眼神看着松林。

松林拉着爸爸的手,说快走。

等他们赶到公社的看到大哥的时候,大哥的哭声已经很微弱了,也不知是哪个好心人给大哥盖了一件破棉袄。围观的人也都散去了。

到了卫生院,医生说大哥可能是粉碎性骨折,要送城里治疗。 去城里的客车一天就两班,下午的班车早走了。

看着爸爸一筹莫展的样子,松林说,你跟孩子就在卫生院等我,我回村去套车,在整两钱,孩子看病不能没有钱啊。

爸爸用感激的眼睛冲松林点头。

松林快步跑回村子,先去找到村里的出纳员借钱,又去生产队套车。 他赶着马车绕道到我家,请来给我庆满月的人也早都散去了,妈妈独自垂泪。看到松林回来了,妈妈大步迎出去,松林简单的说了大哥的情况,他告诉妈妈,你也不用着急,我这就去送孩子到城里医院。你也不用惦记,啥事都有我呢。

妈悬着的心算是放下了一半。

开始是爸爸陪护大哥住院,过了几天,松林来了,他就让爸爸回去,他替换。

爸爸这几天从大哥断断续续的叙述里大致了解了出事的前因后果,就对松林产生了怨恨,想到妈妈跟松林的暧昧经过,爸爸的心就更加的充满了仇恨。

他没有想到松林还会来医院,见到松林,他就恨得咬牙切齿的,但是他懦弱的心理和人穷志短的底气不足,使得他的愤怒看上去并不强烈。

爸爸只是用不满的声音说,你来了更好,我就把老大交给你了,你就给扎顾(治疗)吧!老大要是有个好歹的,我跟你拼命!

松林没有想到爸爸会这样说话。爸爸的话深深的刺痛了他的火热的心。

他从病房里出来,来到走廊里,走到一把椅子上坐下来,心里在流泪。

从那年他第一眼看到妈妈的时候,他就在心里喜欢上了妈妈。他就暗自决心一定要把妈妈娶回去做老婆。

可是残酷的现实是他就是一个来农村接受劳动改造的坏分子,怎么可能娶妈妈那样的大姑娘呢?

后来妈妈出嫁了,还嫁到了省城。

在生产队昏暗的小屋子里,他的心也变得黯然了,他知道他的理想是不能实现了。他能做的就是为妈妈默默的祝福,让自己老老实实的接受改造,争取早日回到城。

可是,可是他怎么都没有想到,妈妈一家能从省城回到这个村子里,更没有想到的是生产队居然不给妈妈发放口粮。

当看到妈妈哭着乞求锤子的时候,他的热血涌上心头,他想起了妈妈的那一舀水,想到了妈妈的眼睛和妈妈洋溢的青春魅力,那一刻他似乎觉得自己就是妈妈的男人了,他不能看着他喜欢爱慕的女人这样的受难。

他挺身而出站在了妈妈的前面。

当妈妈对他说出了内心深处的感激的话的时候,也就是那个爸爸酒醉的那个夜晚,他一把把妈妈拥抱在怀里。

妈妈流出了泪水,没有拒绝,只有泪水,昏暗的灯光下,他们去了西屋。

妈妈述说着生活的艰难,我说到了离婚,说到了太多的无奈和不能。一个女人的全部的内心无助和凄凉都在那个黑暗的屋里伴着泪水说了出来。

他说,我管你和孩子们,你就放心吧,只要有我,你和孩子们就有饭吃!

可是?可是?

没有可是!

朴素的语言,朴素的承诺,朴素的近乎原始的爱,就那么的交融在一起。

那个夜晚,他们跨越了道德,跨越了伦理,什么都没去想,就一脚迈进了男女的原始的人性本能,也迈进了万劫不复的痛苦深渊。

松林,你怎么在这里?

不知什么时候医院走廊里的灯都亮了,眼前的人叫醒了昏沉的松林。

来的人是松林的亲戚,他说白天上班没时间,只有下班了才有空来看望摔伤的同事。

看到了亲戚,松林情绪好了很多,他匆匆的去看了一眼睡着了的大哥,就又返回来。跟亲戚问一些城里的事。

亲戚跟他说了两件事,一个是他的名誉问题,听说厂子里有了新的结论,要重新的处理当年的打架事件。二是想给他介绍对象,女方是水泥厂的,男人喝大酒喝死了,带两个孩子。

亲戚说,等你的问题解决了就回来干你的临时工,成个家,房子都是现成的,儿女也都有了,多好的事啊!

亲戚还告诉他,他来看望的同事,就是女方的叔叔。

回到大哥的病房,松林心乱如麻。 大哥在医院住了二十多天,出院那天,松林是从公社下车背着大哥回的家。

回到家,妈妈看到大哥欢心的玩松林给买的玩具枪,走路一拐一瘸的,就担心的问,会不会落下残疾。

松林说医生说了,不会的,再恢复一段时间就好了。

爸爸在一边阴沉着脸。

好半天,他才闷声闷气的说话,松林,老大要不是因为你也不能这样。这能捡条命就不错了,以后你还是少来吧,别把孩子命再给搭进去!

妈妈听爸爸这么说,就指着爸爸的鼻子骂他说话没良心。

爸爸妈妈两个人就当着松林和我们孩子的面开始了吵架。 情绪激动时候的人说话都是缺乏理性和理智的。

在苦难生活重压之下的爸爸早已经没有了文化人的涵养,而经历过太多感情和生活双重打击的妈妈,也没有了女人的修养,听到爸爸让松林滚犊子这样的语言,妈妈拿起炕上条苕,照着爸爸的头就是一顿乱打。

爸爸也急眼了,他终于说出了压抑他心里的怨恨,你们就是一对狗男女,别以为老子不知道!

妈妈似乎也疯了,毫不示弱,就狗男女了,就让你当王八,不愿意你就给我滚犊子!

松林尴尬的站在门口,不知所措。

是我的哭声让这场彼此伤害的吵架暂时的结束了,我饿了,半天了,妈妈都没有给我喂奶了。

从那次爸爸妈妈的吵架,松林就没有来我家。 他的忽然不来,让大哥和大姐他们很不适应,没有了糖果,更没有了生产队中午的粘糕饼子吃了。

有一天,大哥和大姐看到邻居家的小凤吃粘糕,就回家跟妈妈嚷着要去找松林叔。妈妈气呼呼的说你们去找你爸要。

爸爸也算是时来运转,锤子队长突然安排他进入了积肥组,就是几个不能上一线老头,他们每天都有活都有工分,就是少了点。就是这,对爸爸来说也是苦尽甘来的一步登天了。

爸爸就算是勉强的撑起了这个家。

松林走了,回城里去了,听说他回去的那天他亲戚直接就把他送到了那个女人家。

松林走了后,大哥他们也能吃到生产队的粘糕饼子,虽然没有了糖果,慢慢的也就淡忘了他。

可是妈妈却病了,病的起不来炕。

爸爸找到村里的赤脚医生,医生说需要去省城医院确诊。

受严峻的经济条件限制,爸爸在两次张口借钱无果的情况下,就放弃了对妈妈的治疗。

我们几个孩子什么都不懂,能帮妈妈的,就是在他的身边乖乖的。 中秋节那天,爸爸领回来队里分的一块熟猪肉,大哥和大姐就喂给妈妈吃,也喂给我。 妈妈不吃,大哥就往妈妈嘴里塞。 因此爸爸还把大哥训斥了一顿。节日的晚饭在我们家显得格外冷清,格外阴晦。

草草的吃过饭,爸爸把桌子推到了炕稍,我就在桌子前后爬开爬去。

谁都没有想到,就在这时候,松林来了。 爸爸是在外边看到他的,松林跟爸爸打了招呼,就匆匆的进屋。

听到了熟悉的声音和脚步,妈妈的眼睛顿时点亮,她坐起身,吃惊的问松林,你怎么来了?

松林毫不掩饰,同样的眼睛里流光溢彩。

他说,我想你们了,真想啊。

说这话,妈妈和松林的眼睛里都有了泪花。如果不是爸爸跟了进来,他们可能会拥抱也未可知。

松林给我们带来了好多的好吃的,苹果,桔子(那时候在农村几乎看不到),糖块还有饼干。 妈妈给大哥大姐二姐分了好吃的,让他们出去玩。

妈妈拉住松林坐下。

爸爸问松林回到城里过得好不好? 妈妈用包含深情的期待的眼睛看着松林。

松林说,好什么好啊,一点都不好,还真不如我在生产队跑腿子一个人。

妈妈疑惑的问,怎么回事啊? 松林长叹一声,唉,一言难尽啊!

说着他就掏出卷烟,递给爸爸一只,爸爸看烟盒里烟就要没有了,就说去买包烟。

屋里就剩下松林和妈妈,还有一个不懂事满炕爬的我。

快给我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妈妈眼睛里充满了迫不及待。

松林转过身把我抱在怀里,用他那胡子扎我。

你快把孩子放下来,你抽烟别把孩子呛着。

放下我,松林对妈妈做了一个鬼脸,我这次回来就不走了。

他这么说给妈妈吓一跳,眼睛瞪的老大。 松林吐了一口烟,说我就是想你和孩子们啊,就觉得城里不是我的家,心里一点都不踏实,这辈子我是离不开你了。

别胡说。

我这辈子就没说过胡话!

我知道啊!你走了我也想你,想的我迷了魔了的,就跟没有了魂一样的。从你走我就没好过,这都病了两个多月了,起不来炕。

我想好了,这次回来我再也不走了。反正我户口也没迁走呢。

那怎么行啊?

妈妈的担心很复杂。

松林显得很无所谓,人就活这一辈子吧,在哪还不一样?这村子里有你,我就在这村子陪着你。

爸爸回来了,松林就问妈妈的病,说明天就去省城检查确诊去。

爸爸未置可否。

第二天,也不知道是因为松林回来了还是妈妈知道要去省城看病,一早她早早的就起来了,掏灰抱草,喂鸡喂鸭,样样活都能干了。

松林来的时候爸爸就说妈妈的病好了。

不过松林这次回来也很少来家里,除了干活,就在他生产队那个小屋里呆着。

妈妈有一次抱我去给松林送饺子。 那天是傍黑的时候,生产队里除了喂马的老经管就没谁了。

松林没有吃妈妈送来的饺子,而是把我放在一边,就迅速的把妈妈压倒了。

我瞪着眼睛看着挂满蜘蛛灰的屋顶,听着松林和妈妈的疯狂与缠绵,我不理解,这,也是人的爱情吗?

后来我懂了,所谓的爱情,其实最高尚的理解,就是最原始的欲望。

妈妈和松林的爱情我见证了很多,从我生命的坯胎行成的那天到后来生产队的傍晚,从我家的西屋杂货间到生产队的草棚,从不为人知的夜晚到光天化日之下的青纱帐里,松林和妈妈演绎了男人女人的太多的情欲泛滥。

松林,俨然就是我们家的第二个男主人。 而他,也确实是在用他最真实,最朴素的感情来承担了爸爸不能承担的一切。他几乎用他全部的付出来养育我们全家,甚至包括爸爸。

每次,当松林买来好吃的和好喝的,爸爸也是吃的坦然喝的惬意。

这样的日子持续到了我们上学。

大哥大姐二姐他们上三年级的时候我上学了。 开学那天,松林不仅给我买了本子和铅笔,也给大哥他们买了一份,我们每个人还都有了一个他买的新书包。

可是第二天,大姐就把我们所有的新书包和铅笔本子都给扔到了院子里,跟妈妈说从此再也不去上学了。

妈妈气的就打大姐。

我就忙着收拾被扔了的文具。

二姐在妈妈的逼问下,才说了不上学的理由。 原来是小凤她们很多孩子骂大姐二姐是小破鞋,骂妈妈是老破鞋!

听到这里,妈妈顿时两眼发直,老半天没换过气。

妈妈的心翻滚着。

我想,妈妈可能也想到了她的不检点会给她的孩子带来影响,但是他可能没有想到会这样早或者是这样突然。 也就从那一天开始,妈妈一下子苍老了很多。

眼睛里多了灰暗少了光泽。

松林又来我家吃饭,大姐放学后第一个看到他,不但没见他一声叔叔,反而是冲他狠狠的吐了一口呸,二姐也不甘人后紧接着又补充一个毫不逊色的呸。

大人们是怎样的心情我不知道,我知道的是那次以后,松林几乎就是不再来我家了。

大姐也似乎代替妈妈开始管理我们,有一天,妈妈陪爸爸去卫生所看病,大姐就给我们开了一个会。

她说了三条。

一,不许吃松林买的任何东西,包括肉和糖,再馋也不吃。 二,谁也不许再跟松林说话,一句都不能说。 三,我们长大以后,就是穷死饿死,也不能像妈妈这样。

说完了,大姐要求我们发誓,大哥似乎有点犹豫,被大姐狠狠的扇了一巴掌。我和二姐看到大姐吓人的眼睛,也都举起了手。 其实我不仅仅是被大姐吓的,我也听到了同学伙伴的冷言冷语,我的心里也是跟大姐一样的恨,恨得咬牙切齿!

爸爸病了,去了城里的医院,听说是心脏病。

给爸爸治病家里没有钱,妈妈就四处奔波借钱,借了好几天,也没凑够去住院的钱。

那天晚上,妈妈就坐在爸爸的身边哭。

爸爸就说,算了不治了,你也别为难了,家里穷,我不怪你。

妈妈说,咱俩好歹夫妻一场,我怎么也不能看着你有病不治啊!我就是出去跪门,我也得给你治病。

爸爸说,就咱家这日子,就怕你跪门都跪不来钱啊!

哇的一声妈妈号啕大哭,我们一家人哭作一团。

第二天早上,妈妈说就用借来的可怜的一百多块钱也要给爸爸治病。

妈妈就给爸爸穿干净的衣服准备出门。

这时候锤子队长来了,他什么都没说,就塞给妈妈一沓钱,说这是松林托他送过来的。

爸爸和妈妈都很感激,几乎就是异口同声的说代我们谢谢他。

可是锤子队长转身就走了。

爸爸的病很严重,后来,听说又是松林给送去治疗费。 松林也不是什么有钱人,那个年代都是处于贫困线的,最早那几年松林一个人,生产队里存有工分,自己也没啥花销,算是小有积蓄,后来他帮助我们家拉挂和生活贴补,基本上也就没啥钱了。他回城里那段时间,为那个短暂的家也付出了一点,等他再回到村里的时候,几乎就是穷光蛋一个了。 这次爸爸有病他出手相帮,除了跟队里借钱外,他还回到城里,把他父母留下的房子给卖了。 即便是这样,他在那次被大姐二姐呸了之后,就没在进我家的门。

听说,就是给爸爸送钱,他也是交到医院,没有去病房看望爸爸和见妈妈。

爸爸出院后,就跟妈妈说去看看松林,也当面的谢谢他的救命之恩!

妈妈显得很平淡,望着窗外的天,悠悠的说,咱们家欠松林的救命之恩也不是今天你一次了,当年我们回到村里的时候没有口粮……

你就别说了?爸爸躺在炕上流出了眼泪。

还说什么呀?这样的恩情是说几句谢谢就能报答的吗?所以呀,不用去说了。

其实妈妈也去了几次生产队,只是在走到门口时候,她就又折回来了。

村里的人先前是看不起妈妈的下贱,背后的吐沫星子着实也把妈妈压的抬不起头,就包括我们这四个孩子,也都跟着她倍受歧视。 可是这次爸爸出院后,村里人对妈妈的态度有了变化。 就是她想去看松林的时候,也会有人告诉她松林在不在。虽然妈妈并没有问。

可是终于妈妈还是没有去松林的小屋。

时光荏苒,转眼我们都大了。 长大了的我们也都理解了那个岁月妈妈的畸形的爱,虽然还有一点心里的阴影,但是真的不是那么排斥松林了。

大哥结婚的时候,大哥去请松林。 可是当大哥兴冲冲的来到松林的小屋时才发现,门上挂着一把锁。 锤子说他回城里去了。

那晚,大哥没有陪他媳妇,而是跟爸爸妈妈一起说了很多关于松林的事。

生产队解体了,房子也都卖给了锤子家,这就意味着松林无家可归了。

锤子说他暂时也没有撵松林搬家,他也知道松林城里的房子卖了给爸爸治病了,松林回城里了住哪里吃什么,他也很惦记。

大哥说,把松林叔接过来,他要给他养老送终。

爸爸说,孩子你这样想是对的,人活着是要懂得感恩的,什么时候都不能忘了救命的恩人。

妈妈说,他走了,就不会再回来了,也找不到他。

但是我们都不信。 二姐考上了大学,在她暑假回来的第二天,大姐就组织我们准备去城里找松林。

在此之前,大哥已经把装杂物的西屋收拾好了,妈妈不让他费那个劲,可是他就是不听。甚至,他还去老生产队,把松林的东西搬过来。 松林的屋里简直就是家徒四壁,大哥和锤子打开了一口破木箱子,箱子底下有一个布包,包里是当年妈妈给他做的手闷子。 因为潮湿不通风,手闷子已经生了白毛。

回家,大哥没敢把松林的手闷子给妈妈看。只是把那口破木箱子原封不动的放到了西屋。

我们进城的那天,妈妈送我们到院子门口,看着我们上了客车。

在城里,我们根据所掌握的信息,分头去找松林。

大哥和二姐去了松林曾经工作的厂子。我和大姐去找松林的亲戚和水泥厂的那个女人。

到了晚上,我们聚集在约好的旅店里,综合了我们的寻访信息,松林的厂子已经关停并转,现在的那个诺大的院子里没有人知道松林这个名字。 松林的亲戚说他也在找松林,还问我们要他的信息。 水泥厂那个女人如今跟着孩子去了南方。

晚上,我们谁都没有心情吃饭。 我们沮丧的回到家里。 爸爸不住的叹息。

妈妈苦笑着说,我就知道你们去了也白去。 过了不久,大姐要张罗结婚了,本来是大喜事,可是妈妈却在这个节骨眼上病倒了。

妈妈咳血。

送妈妈去了城里的医院。医生说妈妈是肺病,需要住院治疗,大哥拿出了包地钱,大姐拿出了婆家的彩礼钱,可是妈妈却拒绝治疗。

妈妈的不配合,医生也束手无策。 我们就做妈妈的工作。 妈妈就一句话,她的病没大事,现在的日子虽然好了,但是也都还不富裕,没有必要为她的病花钱。阎王爷要领你走,谁也留不住。她又这么补充了一句。 看我们几个孩子的态度还是坚持,妈妈一把拽下点滴的瓶子,一脸的绝情和恐怖,你们要在逼我,我就跳楼!

大哥抱着头蹲在地上。

大姐二姐就在走廊里哭泣。 我就那么眼巴巴的看着妈妈,妈妈消瘦了很多,脸上的皱纹那么清晰。眼睛里是混浊的冷峻,头发里是花白的沧桑。

去吧,你们都走吧,我一个人想清净一会。

我们不敢再不听她的话,可是我们又怎么能放心她一个人在病房里呢?

后来,我们就商量,我们轮流留下一个人暗中观察妈妈,其他的去医院附近的旅店休息。

妈妈在病房里很安详,就斜躺在病床上。屋里惨白的灯光,凭添了一丝恐怖。 后半夜是我的班,在走廊椅子上坐下来就有点昏睡的感觉,但是我不能睡,我要履行我的看护责任。

夜里的医院特别安静,偶尔有人去卫生间,传来一两声咳嗽和冲水的声音。

我不放心妈妈,悄悄来到她病房门口, 透过门缝,我突然看到妈妈的病床上有一个人,那个人不是别人,是松林!

我大吃一惊,几乎喊叫出来。

他们说话的声音很小,但是我也听得到。

妈妈说,这就是咱俩的命啊,人是没法与命争的。

松林说,我这辈子对不起你呀,你把一个女人能给我的和不能给我的都给了我了,我松林感恩不尽哪!

妈妈说你快别这么说了,是我对不起你呀!这么多年来你拉帮套,落下了什么?到头来一无所有。

松林说,我挺好的呀,我在城镇砖厂干的挺好的。

妈妈伸手抚摸松林乱蓬蓬的头发,等我病好了就跟我回去吧。

松林苦笑了一下,我已经对不起你和孩子们了,如今他们都大了,我不能再让他们抬不起头了。再说都有儿媳妇和姑爷了。不行!我就老死在外面了,你要好好的保重自己。

妈妈把松林的头揽在了怀里。 看到这一幕,我的心被震撼了,我还没有经历男女之间的爱情,但是我相信眼前的妈妈和松林,就是传说中的梁祝,就是天上的牛郎织女。

远处,传来汽车喇叭的叫声,夜里显得格外刺耳。

我悄悄的把门关严,退回到椅子上。

第二天,在妈妈的毋庸置疑的坚持下,我们带着妈妈回村了。 爸爸指责我们不孝顺。我们四个人哑口无言。

回到家不到一个月,妈妈就去世了,妈妈死于肺癌,死的那年五十二岁。

妈妈去世后,我把那天医院里看到的情景告诉了大哥大姐二姐。

大哥去城镇砖厂找过,厂子说松林早就不干了,去了哪里他也不知道。

大姐就说妈妈一生好可怜。

二姐说其实我们都不懂妈妈和松林的感情。

我在心里说,松林,我好想当着你和妈妈的面,叫你一声爸爸。

作者,王殿利,网络笔名老鹰。哈尔滨市双城人,电话13796747254.微信WDL0072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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